长安的雪，总带着一股子凛冽的寒意，像是要把这皇城根下的腌臜事都冻成冰砣子，却偏又掩不住那从朱红宫墙里渗出来的血腥气。
沈砚之揣着袖炉站在紫宸殿外的廊下，檐角的冰棱垂得老长，映着他青灰色的官袍，倒像是要把这人也冻进这肃杀的冬日里。
他刚从吏部考功司的卷宗堆里抽身，怀里还揣着那份核对了三遍的官员考绩簿，指腹摩挲着纸页边缘的褶皱，心里却不像表面这般平静。
“沈主事，陛下正等着呢。”
内侍监的刘公公踮着脚过来，尖细的嗓音里裹着寒气，“今儿个殿里气氛不对，说话仔细些。”
沈砚之微微颔首，将考绩簿递过去让禁军查验，指尖触到冰冷的铜制令牌时，瞥见刘公公袖口沾着的一点暗红——那不是胭脂，倒像是没擦净的血渍。
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，跟着刘公公穿过殿门，扑面而来的暖意里竟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。
紫宸殿内静得可怕，檀香燃得极旺，却压不住那股子让人脊背发寒的死寂。
御座上的永熙帝脸色蜡黄，颧骨泛着不自然的潮红，手指攥着龙椅扶手，指节泛白。
阶下站着的几位大臣垂着头，连平日里最是倨傲的吏部尚书周显，此刻也像是被抽走了骨头，双肩微微佝偻着。
“沈砚之，”永熙帝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，“江南盐税的考绩，你核对完了？”
沈砚之躬身行礼，声音平稳：“回陛下，臣己核对完毕。
江南道盐运使张启年任期内，盐税较往年增收三成，账目清晰，无贪墨迹象，按例应评为优等。”
话音刚落，阶下忽然传来一声嗤笑。
户部侍郎李嵩抬起头，三角眼在沈砚之身上扫了一圈，慢悠悠地道：“沈主事倒是查得仔细，只是不知张大人这三成增收，是真金白银入了国库，还是填了某些人的私囊？”
沈砚之心里一沉。
李嵩是二皇子赵珩的人，而张启年是太子赵烨一手提拔的，这话明着是质疑张启年，实则是在敲打太子党。
他垂着眼道：“臣核查过盐引发放记录与国库入库账目，每一笔都有凭有据，张大人的考绩并无不妥。”
“有凭有据？”
李嵩往前一步，手里的奏折“啪”地拍在案几上，“那为何昨日江南道急报，说张启年在巡查盐场时遇刺身亡，随行的账房先生也一并毙命？
死无对证，这账目还能作数吗？”
殿内的空气骤然凝固。
沈砚之猛地抬头，对上永熙帝晦暗不明的眼神，那里面有惊疑，有疲惫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。
他瞬间明白刘公公为何说气氛不对——张启年死了，这不仅是一桩命案，更是二皇子向太子发难的信号。
太子赵烨站在左侧首位，一身蟒袍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。
他攥着朝珠的手微微颤抖，却强作镇定：“李大人此言差矣，张大人遇刺是意外，怎能与考绩混为一谈？
当务之急是查明凶手，而非在此揣测同僚。”
“揣测？”
李嵩冷笑，“太子殿下怕是忘了，三个月前，正是张启年上书弹劾扬州知府贪墨盐税，如今他死了，那知府却安然无恙，这难道不值得怀疑？
依臣看，此事定与盐税账目有关，说不定是张启年监守自盗，事败后被灭口！”
“你胡说！”
赵烨猛地提高声音，胸口剧烈起伏，“张启年是孤亲自举荐的人，他的为人孤信得过！”
“殿下信得过，未必陛下信得过。”
李嵩微微躬身，看向御座，“陛下，江南盐税关乎国本，张启年之死疑点重重，臣恳请陛下彻查，不仅要查凶手，更要查清楚这三年来江南盐税的来龙去脉！”
永熙帝咳嗽起来，捂着胸口咳了半晌，才挥挥手道：“查，自然要查。”
他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，最终落在沈砚之身上，“沈砚之，你刚核过完考绩，对江南盐务最是清楚，朕命你即刻前往江南，查明张启年遇刺真相，顺带……复查盐税账目。”
沈砚之心里咯噔一下。
这差事看似是信任，实则是把他推到了太子与二皇子的夹缝里。
查不出真相，是办事不力；查出真相，若是牵扯到太子，他会被太子党记恨；若是牵扯不到，二皇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。
他正欲领旨，却听太子赵烨道：“父皇，沈主事只是考功司的六品主事，江南盐务牵涉甚广，派他去恐怕难以服众，不如……太子是觉得朕的旨意不妥？”
永熙帝打断他，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意，“沈砚之虽官阶不高，但办事素来严谨，朕信得过他。”
赵烨脸色一白，不敢再言。
李嵩却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，朝沈砚之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。
沈砚之深吸一口气，跪地领旨：“臣遵旨。
臣定当查明真相，不负陛下所托。”
“好。”
永熙帝点点头，疲惫地靠在龙椅上，“即日起程，不必再来辞行了。
刘公公，赐沈主事尚方宝剑，便宜行事。”
当那柄缠着明黄绸布的宝剑被送到沈砚之手中时，他清晰地感觉到殿内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，有探究，有敌意，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杀意。
他知道，从接过宝剑的这一刻起，他就再也不是那个只埋首于卷宗里的小官了。
走出紫宸殿时，雪又下了起来，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肩头，瞬间融化成水。
沈砚之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殿，朱红的宫墙在白雪映衬下，像一道凝固的血痕。
刘公公跟出来，低声道：“沈主事，路上当心。
二皇子那边……怕是不会让你顺顺利利查案的。”
沈砚之握紧了手中的宝剑，剑柄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。
他微微一笑：“多谢公公提醒，只是陛下的旨意，臣不敢不从。”
刘公公叹了口气，塞给他一个暖手炉：“这是老奴的一点心意，江南湿冷，主事多保重。”
沈砚之接过暖手炉，指尖传来暖意，心里却一片冰凉。
他知道，这趟江南之行，注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。
张启年的死，就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，激起的涟漪不仅会波及江南，更会牵动整个朝堂的神经。
他转身走向宫门，青灰色的身影在漫天风雪中显得格外单薄，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。
身后的紫宸殿渐渐被风雪模糊，而前路，更是一片迷雾重重。
回到府邸，沈砚之屏退左右，独自坐在书房里。
他从怀中取出考绩簿，翻到张启年那一页，上面的字迹工整，记录详尽，看不出任何破绽。
可李嵩的话并非空穴来风，张启年死得太巧，恰好死在他弹劾扬州知府之后，又恰好在考绩评定的节骨眼上。
“扬州知府……”沈砚之低声念着这个名字，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。
他记得此人是二皇子赵珩的门生，若张启年的死真与盐税贪墨有关，那背后牵扯出的，恐怕就是二皇子一派。
可太子为何如此激动？
难道他与张启年之间，还有不为人知的联系？
窗外的雪越下越大，打在窗棂上发出簌簌的声响。
沈砚之站起身，走到书架前，取下一本不起眼的蓝布封皮册子，里面夹着几张他私下绘制的关系图，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朝中官员的派系与联系。
他在张启年的名字旁画了个圈，又在扬州知府和二皇子之间画了条线，目光在太子与张启年之间徘徊片刻，最终还是没有落笔。
太多的疑点像缠绕的丝线，理不清头绪。
他需要去江南，需要找到那把能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。
“来人。”
沈砚之扬声道。
管家推门而入：“老爷有何吩咐？”
“备马，即刻启程前往江南。”
沈砚之将尚方宝剑系在腰间，又将考绩簿和那本册子收好，“告诉夫人，不必等我回来过年了。”
管家愣了一下，随即躬身应道：“是。”
沈砚之最后看了一眼书房，这里曾是他躲避朝堂纷争的净土，如今却不得不踏入那片旋涡。
他提着灯笼走出府邸，风雪卷着灯笼的光晕，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晃动的影子。
城门处的守军见了尚方宝剑，不敢阻拦，连忙放行。
沈砚之勒住马缰，回头望了一眼沉睡在风雪中的长安城，这座繁华又诡谲的帝都，藏着多少阴谋与算计？
而他这一去，能否揭开真相，能否活着回来？
他甩了甩头，不再多想，双腿一夹马腹，黑马长嘶一声，踏雪而去。
马蹄声在寂静的官道上渐行渐远，最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
江南的雨，怕是比长安的雪，更要冷彻骨髓吧。
沈砚之望着前路，眼神锐利如鹰。
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，他都必须走下去——为了陛下的嘱托，为了心中的道义，也为了在这场权谋棋局中，找到一条活下去的路。
沈砚之揣着袖炉站在紫宸殿外的廊下，檐角的冰棱垂得老长，映着他青灰色的官袍，倒像是要把这人也冻进这肃杀的冬日里。
他刚从吏部考功司的卷宗堆里抽身，怀里还揣着那份核对了三遍的官员考绩簿，指腹摩挲着纸页边缘的褶皱，心里却不像表面这般平静。
“沈主事，陛下正等着呢。”
内侍监的刘公公踮着脚过来，尖细的嗓音里裹着寒气，“今儿个殿里气氛不对，说话仔细些。”
沈砚之微微颔首，将考绩簿递过去让禁军查验，指尖触到冰冷的铜制令牌时，瞥见刘公公袖口沾着的一点暗红——那不是胭脂，倒像是没擦净的血渍。
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，跟着刘公公穿过殿门，扑面而来的暖意里竟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。
紫宸殿内静得可怕，檀香燃得极旺，却压不住那股子让人脊背发寒的死寂。
御座上的永熙帝脸色蜡黄，颧骨泛着不自然的潮红，手指攥着龙椅扶手，指节泛白。
阶下站着的几位大臣垂着头，连平日里最是倨傲的吏部尚书周显，此刻也像是被抽走了骨头，双肩微微佝偻着。
“沈砚之，”永熙帝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，“江南盐税的考绩，你核对完了？”
沈砚之躬身行礼，声音平稳：“回陛下，臣己核对完毕。
江南道盐运使张启年任期内，盐税较往年增收三成，账目清晰，无贪墨迹象，按例应评为优等。”
话音刚落，阶下忽然传来一声嗤笑。
户部侍郎李嵩抬起头，三角眼在沈砚之身上扫了一圈，慢悠悠地道：“沈主事倒是查得仔细，只是不知张大人这三成增收，是真金白银入了国库，还是填了某些人的私囊？”
沈砚之心里一沉。
李嵩是二皇子赵珩的人，而张启年是太子赵烨一手提拔的，这话明着是质疑张启年，实则是在敲打太子党。
他垂着眼道：“臣核查过盐引发放记录与国库入库账目，每一笔都有凭有据，张大人的考绩并无不妥。”
“有凭有据？”
李嵩往前一步，手里的奏折“啪”地拍在案几上，“那为何昨日江南道急报，说张启年在巡查盐场时遇刺身亡，随行的账房先生也一并毙命？
死无对证，这账目还能作数吗？”
殿内的空气骤然凝固。
沈砚之猛地抬头，对上永熙帝晦暗不明的眼神，那里面有惊疑，有疲惫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。
他瞬间明白刘公公为何说气氛不对——张启年死了，这不仅是一桩命案，更是二皇子向太子发难的信号。
太子赵烨站在左侧首位，一身蟒袍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。
他攥着朝珠的手微微颤抖，却强作镇定：“李大人此言差矣，张大人遇刺是意外，怎能与考绩混为一谈？
当务之急是查明凶手，而非在此揣测同僚。”
“揣测？”
李嵩冷笑，“太子殿下怕是忘了，三个月前，正是张启年上书弹劾扬州知府贪墨盐税，如今他死了，那知府却安然无恙，这难道不值得怀疑？
依臣看，此事定与盐税账目有关，说不定是张启年监守自盗，事败后被灭口！”
“你胡说！”
赵烨猛地提高声音，胸口剧烈起伏，“张启年是孤亲自举荐的人，他的为人孤信得过！”
“殿下信得过，未必陛下信得过。”
李嵩微微躬身，看向御座，“陛下，江南盐税关乎国本，张启年之死疑点重重，臣恳请陛下彻查，不仅要查凶手，更要查清楚这三年来江南盐税的来龙去脉！”
永熙帝咳嗽起来，捂着胸口咳了半晌，才挥挥手道：“查，自然要查。”
他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，最终落在沈砚之身上，“沈砚之，你刚核过完考绩，对江南盐务最是清楚，朕命你即刻前往江南，查明张启年遇刺真相，顺带……复查盐税账目。”
沈砚之心里咯噔一下。
这差事看似是信任，实则是把他推到了太子与二皇子的夹缝里。
查不出真相，是办事不力；查出真相，若是牵扯到太子，他会被太子党记恨；若是牵扯不到，二皇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。
他正欲领旨，却听太子赵烨道：“父皇，沈主事只是考功司的六品主事，江南盐务牵涉甚广，派他去恐怕难以服众，不如……太子是觉得朕的旨意不妥？”
永熙帝打断他，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意，“沈砚之虽官阶不高，但办事素来严谨，朕信得过他。”
赵烨脸色一白，不敢再言。
李嵩却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，朝沈砚之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。
沈砚之深吸一口气，跪地领旨：“臣遵旨。
臣定当查明真相，不负陛下所托。”
“好。”
永熙帝点点头，疲惫地靠在龙椅上，“即日起程，不必再来辞行了。
刘公公，赐沈主事尚方宝剑，便宜行事。”
当那柄缠着明黄绸布的宝剑被送到沈砚之手中时，他清晰地感觉到殿内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，有探究，有敌意，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杀意。
他知道，从接过宝剑的这一刻起，他就再也不是那个只埋首于卷宗里的小官了。
走出紫宸殿时，雪又下了起来，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肩头，瞬间融化成水。
沈砚之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殿，朱红的宫墙在白雪映衬下，像一道凝固的血痕。
刘公公跟出来，低声道：“沈主事，路上当心。
二皇子那边……怕是不会让你顺顺利利查案的。”
沈砚之握紧了手中的宝剑，剑柄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。
他微微一笑：“多谢公公提醒，只是陛下的旨意，臣不敢不从。”
刘公公叹了口气，塞给他一个暖手炉：“这是老奴的一点心意，江南湿冷，主事多保重。”
沈砚之接过暖手炉，指尖传来暖意，心里却一片冰凉。
他知道，这趟江南之行，注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。
张启年的死，就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，激起的涟漪不仅会波及江南，更会牵动整个朝堂的神经。
他转身走向宫门，青灰色的身影在漫天风雪中显得格外单薄，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。
身后的紫宸殿渐渐被风雪模糊，而前路，更是一片迷雾重重。
回到府邸，沈砚之屏退左右，独自坐在书房里。
他从怀中取出考绩簿，翻到张启年那一页，上面的字迹工整，记录详尽，看不出任何破绽。
可李嵩的话并非空穴来风，张启年死得太巧，恰好死在他弹劾扬州知府之后，又恰好在考绩评定的节骨眼上。
“扬州知府……”沈砚之低声念着这个名字，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。
他记得此人是二皇子赵珩的门生，若张启年的死真与盐税贪墨有关，那背后牵扯出的，恐怕就是二皇子一派。
可太子为何如此激动？
难道他与张启年之间，还有不为人知的联系？
窗外的雪越下越大，打在窗棂上发出簌簌的声响。
沈砚之站起身，走到书架前，取下一本不起眼的蓝布封皮册子，里面夹着几张他私下绘制的关系图，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朝中官员的派系与联系。
他在张启年的名字旁画了个圈，又在扬州知府和二皇子之间画了条线，目光在太子与张启年之间徘徊片刻，最终还是没有落笔。
太多的疑点像缠绕的丝线，理不清头绪。
他需要去江南，需要找到那把能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。
“来人。”
沈砚之扬声道。
管家推门而入：“老爷有何吩咐？”
“备马，即刻启程前往江南。”
沈砚之将尚方宝剑系在腰间，又将考绩簿和那本册子收好，“告诉夫人，不必等我回来过年了。”
管家愣了一下，随即躬身应道：“是。”
沈砚之最后看了一眼书房，这里曾是他躲避朝堂纷争的净土，如今却不得不踏入那片旋涡。
他提着灯笼走出府邸，风雪卷着灯笼的光晕，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晃动的影子。
城门处的守军见了尚方宝剑，不敢阻拦，连忙放行。
沈砚之勒住马缰，回头望了一眼沉睡在风雪中的长安城，这座繁华又诡谲的帝都，藏着多少阴谋与算计？
而他这一去，能否揭开真相，能否活着回来？
他甩了甩头，不再多想，双腿一夹马腹，黑马长嘶一声，踏雪而去。
马蹄声在寂静的官道上渐行渐远，最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
江南的雨，怕是比长安的雪，更要冷彻骨髓吧。
沈砚之望着前路，眼神锐利如鹰。
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，他都必须走下去——为了陛下的嘱托，为了心中的道义，也为了在这场权谋棋局中，找到一条活下去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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