灵界又逢君

天光如织，破晓微曦，长河宗外门杂役院一角，传来几声鸡啼。

卫明初霍然睁眼。

胸口仿佛还有余温未散，那把带血的匕首、宋云邈高坐云台俯视的冷漠目光、乐灵姝含泪而立，却终未能出声的无助，全都如潮水倒灌，夹杂着无数记忆碎片，几乎将他淹没。

半晌，他才发觉面前不是九千尺悬崖，也无裁决台的气息，只有褪色的青石板，和柴门外杂草间黄雀的喧闹。

他茫然伸手，握住了身下破棉被的一角。

一只大脚横空而来，将门踹得哐啷作响。

“死鬼卫明初！

都日上三竿了，还赖床？

快去挑水！

老孙头要是再罚，你的小命还要不要了！”

说话的是院里那位矮胖杂事头徐大牛，脖子上裹着条旧毛巾，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木桶。

卫明初本能地一激灵，却又陡然愣住。

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生硬语气，对应的是记忆里早年杂役院里那个总爱占便宜的混世魔王。

他，重生了？

不，不如说，他回到了十六岁的杂役少年时。

呼吸里，青涩的草叶气息夹杂着饭菜的余味，头顶褴褛瓦片上还挂着晶亮的露珠。

每一个细节，仿佛都在向他证明：那荒唐命运还未降下；大错与耻辱尚未来临；一切罪与罚，都还隐藏在尘埃里。

徐大牛用胳膊肘猛戳他腰间，把他从混沌拉回现实。

卫明初嘴角一咧，幽默的劲头悄然归位，手一挥，哭丧道：“牛哥手下留情，小的今儿肯定第一个挑水！

昨日绝非我偷了你那半升灵米，倒是你自己夜里馋虫上脑，做了黄粱一梦罢了！”

一院杂役立时哗然，笑声西起。

徐大牛破口大骂，抬手作势便要揍他，却被众人善意拉开，场子里顿时热闹起来。

卫明初只觉这一幕无比亲切。

前世忙于修炼争权，许多这样的清贫打闹，竟再无回忆。

正当他拎起水桶，准备溜走时，院外又闪进一个瘦小身影。

“明初哥！

出来啦！”

田小山喘着粗气，一手抄起卫明初的衣袖，一手笨拙地抱着一只满是泥巴的布袋。

“快，快帮我藏起来！

师兄追过来了！”

卫明初扑哧一乐。

田小山这家伙，前世就是个没长记性的捣蛋鬼，如今倒好，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溜儿。

卫明初心情微微发酸，却扬声道：“哟，田小山你塌方了？

这些蘑菇哪儿偷的，师兄们要是问起来，别说是哥教你的，哥现在可想做个好人，准备一朝飞升成仙！”

“成仙？

就你？”

田小山捂嘴偷笑，用脏兮兮的爪子抹了把脸，“你先管好徐大牛别把你锤成仙就万事大吉了。”

欢闹声中，远处有弟子喝骂，田小山慌乱得脚下一滑，泥袋里的蘑菇滚了一地，还带出一截明显属于宗门内药圃的紫色灵草。

卫明初心头一动——那株灵草他前世见过，名曰“生机草”，珍贵无比，宗门虽不重视，却正好为筑基资质者辅助。

本以为世间难寻，原来机缘竟在眼前。

卫明初望了眼田小山，神色玩味，脑中瞬息闪过无数后世局势变迁。

若循旧轨，这株灵草转瞬被人踩烂，田小山被罚，自己再受连累。

可今生，不该如此收场。

他弯下腰，悄声道：“蘑菇随便，灵草归我，如何？

我给你两蒸包换，田大山爷愿否？”

田小山还没缓过神来，己鬼使神差点头，把生机草揣进卫明初手中。

这一幕落在一旁远远路过的少年女修眼里。

她身着灰衣，眸光清冷，似乎随时可以化成一阵寒风消失。

乐灵姝径首走过，却分明在卫明初身上停留了半息，眉尖一动，复又归于无波。

杂役院的清晨就这样沸腾起来。

卫明初挑着水桶，挤在人群中，腰杆比上一世挺了不止一寸，仿佛从骨子里长出新的热望。

他眼中闪着异光。

记忆里，今日宗门大测试将至，外门弟子、杂役与药童同场比拼，便是自己第一次机缘转折之地。

前世，此刻自己因“胆小”被排挤，几乎主动放弃；今生，他却握着“生机草”，更握着完整的未来棋盘。

更重要的是，宋云邈也在今日第一次现身宗门外门！

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曾主导自己命运，如今不过是众目睽睽下的少年罢了。

卫明初在众人嘻嘻哈哈的嬉闹中，忽然回头，望向一处巍峨殿宇的方向。

晨阳照耀下，殿宇阴影下人影幢幢，未来所有的恩怨纠缠，都将从今日起，重新书写。

他莫名咧嘴一笑，挑着水桶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，仿佛挑的是人间繁华与天命因果。

突然，一只小鸽子落在他头顶，吱吱叫了两声，掉下一簇羽毛。

田小山在背后大喊：“明初哥，看你头上顶的仙气！

肯定是成仙前的预兆！”

全院哄笑，卫明初甩头一抖，羽毛翩然落地。

阳光下，他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
命途回转，新生伊始。

天才再坠落，少年却己不肯低头。

他用力握了握拳，目光静静地落在手中那株“生机草”上——今日起，一切要按照他新的法则来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