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宜，你能不能把这次上大学的名额让给你姐姐?你再复读一年。
我震惊到无以复加。
我和姐姐是双胞胎，外貌极其相似，除了父母，旁人根本分辨不出。
而作为舞蹈特长生的姐姐，在高考前一个月出了车祸，再也无法跳舞了。
我不理解，为什么姐姐不能再复读一年?
你姐姐现在的成绩，复读一年也考不到 700 分。而你不过是多花一年时间，结果都是上名校。难道连这点都不愿意为你姐姐付出?
我们养育你这么多年，从没求过你什么……
……
我闭上眼，深吸一口气，终于挤出几个字: 我答应。
我以为只是让渡了一年光阴。
不曾想，从此我的人生被彻底改写。
那个暑假，家里着了大火。
当全身大面积烧伤的我终于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时，姐姐早已踏上去北大求学的火车。
此后半生，我被病痛、贫苦折磨，直到闭上眼的那天，病床边连个家属都没有。
再次睁开眼时，妈妈正握着我的手，用同样恳切的语气说: 时宜，你能不能把这次上大学的名额让给你姐姐?
1
今天是 2025 年 6 月 25 日，是我住院的第 98 天。
这几年我的身体越来越差，无数次辗转各大医院，却久治不愈。
病痛、贫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。
身心早已麻木，有时疼得睁不开眼，却也睡不着。
我想人之将死，是会有预感的吧。
回想这 35 年，我的人生好似在 18 岁那年便戛然而止。
2
我出生于良好的家庭，父母恩爱，家庭和睦。
在教育方面，他们尊重我们的天性，发展自己的兴趣和爱好。
姐姐从小对舞蹈展现出极高的天赋，三四岁时，只要听到音乐，就会跟着节奏即兴舞动。
而我记忆力好又对数字格外敏感，小学时就喜欢用零花钱买算术本，沉迷研究数学规律。
就这样，姐姐在舞蹈室挥洒汗水，我在书桌前解算难题，我们都在自己热爱的领域辛勤耕耘。
我们都是父母的骄傲。
很幸运，在我成长过程中一直有姐姐为伴，她是这世界上另外一个我。
她于我是家人是玩伴是挚友，我们一起上幼儿园、小学、初中，到了高中姐姐选择私立艺术高中，而我凭借优异的成绩考入市重点高中。
少女时代的我们无话不谈，常常躲在被窝里谈未来、谈梦想、谈感情。
我们知道彼此的所有心事。
而我对她提到最多次的名字就是宋澈。
青春少女的思慕，本就是与生俱来的天性。
恰巧他长得英俊，性格温和，家世好，成绩好。
我们又坐同桌，奥数难题成了我们无声的战场，思路交锋时的眼神碰撞，各执一词的激烈争论，让我有种棋逢对手、惺惺相惜的痛快。
不知不觉间情愫悄然生长。
哪个少年不多情，哪个少女不怀春。
好在这场青春的故事里我不是独角戏。
3
记得第一次高三模考后，我沿着林荫道往校门口走，脑子里还在复盘理综科最后那道大题。
身后传来脚步声，宋澈喊我的名字。
我回头。
傍晚的阳光穿过树叶，在他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
校服领口被风吹得微微敞开，额前的碎发也跟着晃动。
他上前一步，耳尖泛红，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准备报考哪所大学。
我告诉他北大数学系。
他说好巧，我也是。
我说一起努力吧，祝我们在新的学校也能成为同学。
他想了想，又神情认真地说，说他不想和我只成为同学。
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里，我们不约而同笑起来。
剩下的半段路我们一起走过。
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。
怎奈何时光太长，而青春又太短。
4
高考前的一个月，姐姐突然遭遇意外。
她在去图书馆的路上被一辆轿车撞倒，当我们接到通知匆匆赶到医院时，她的右腿严重骨折。
妈妈哭着求医生一定要治好姐姐的腿，她说姐姐将来是要做舞蹈明星的。
医生委婉地解释，说他们一定会尽全力医治，能保证的是正常行走没问题，至于以后是否能跳舞还是不要太强求的好。
医生说完，姐姐直接哭晕过去，病房里乱作一团。
后来我回想，那时不过是姐姐往后顺遂人生里短暂的至暗时刻，却是我至暗人生的开端。
一个月后姐姐出院，同时高考如约而至。
那段时间家里氛围极其压抑，爸爸整日闷头抽烟，妈妈偷偷躲起来抹眼泪，姐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和任何人沟通。
而我成了家里唯一正常的人。
宋澈会经常约我出门，我们偶尔去公园散步，坐在长椅上吃冰淇淋，也会去看场电影，散场后沿着街道慢慢走。
在无人的角落，悄悄牵起手。
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轻松快乐的，我会暂时忘记家里的沉重。
这样的日子持续到高考查分那天，我发挥稳定，712 分，这个分数上北大数学系基本稳了。
而姐姐仅有 300 分出头，我知道这不是她平时的水平。
姐姐在艺术生里成绩算是比较好的，之前模考都能考到 400 多分，这次的意外对她的影响真的很大。
第二天，我和宋澈在网吧一起填好了志愿。
那天他骑车送我回家，风掠过耳畔，带着夏天特有的燥热。
我永远都记得这天，因为这是我们两人最后一次这样亲密。
往后再见时，我们都不再是曾经的我们。
5
当天晚饭后，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小说，妈妈过来敲门说有重要的事情商量。
我跟着她来到客厅，爸爸和姐姐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着我们，妈妈指了指旁边的单人沙发，我一头雾水地坐下。
怎么样时宜，报考北大的事有把握吗?妈妈问我。
我笑着点点头: 当然啦，今天我还接到招生老师的电话呢。
妈妈欣慰地笑了笑，又继续说: 其实是有件事要拜托你，只有你能做到，你愿意吗，时宜?
我??什么事啊?
他们整得神神秘秘的，搞得我莫名有些紧张。
时宜，你能不能把这次上大学的名额让给你姐姐?
什么我震惊到无以复加，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。
妈妈知道这对你不公平，可是你姐姐她……妈妈说着说着又掩面哭泣起来，爸爸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，转头看向我，你姐姐现在这个情况，根本上不了好大学。上不了好大学，哪里有好将来?爸爸知道你学习不容易，但你比姐姐成绩好，今年就让姐姐代替你上大学，你明年再复读考一次。
我不理解，为什么姐姐不能再复读一年?
你姐姐现在的成绩，复读一年也考不到 700 分。而你不过是多花一年时间，结果都是上名校。难道连这点都不愿意为你姐姐付出?
可……可是我……
我话还未说完，姐姐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，脸色苍白如纸: 好了爸妈，妹妹她不愿意，咱们就不要逼她了。我只盼着妹妹将来有出息了，别忘记我，谁让我命苦，拖累了全家。说完她捂着脸，呜咽着跑回房间。
你们从小到大都是爸妈的骄傲，亲戚朋友都羡慕咱们家。现在你姐姐出了事，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笑话。你忍心让爸爸妈妈在街坊邻居面前抬不起头吗?
时宜你别怪爸爸妈妈，手心手背都是肉，我们只是希望你姐姐能有个好的将来，我们闻家的孩子必须都要优秀。
是啊，不过才一年的时间而已。
我们养育你这么多年，从没求过你什么……
.......
爸爸妈妈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地劝着，还有姐姐房间里被刻意压低的哭声，吵得我脑袋嗡嗡作响。
纠结、愧疚、委屈、无奈，多种情绪在我内心翻涌。
我闭上眼，深吸一口气。
半晌，终于挤出几个字: 我答应。
是的，我答应了，全家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。
6
之后我想把这件事告诉宋澈，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羞于说出口，犹犹豫豫间宋澈出国旅游去了。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，他说开学前。
我应下等他，可这一等，我就再也没机会说出口。
七月下旬，父母重新为我择了一所高中，我被塞入复读班。
从这一刻起，我有了新的名字，我叫闻时语，我是闻时宜的姐姐。
高三的生活是枯燥乏味的，是一板一眼的，可我还要再重复一次，并且不敢有丝毫的松懈。
我像台做题机器，在题海中浮沉，继续刷着去年做过无数遍的模拟题，答案写了又划，草稿纸用了一张又一张。
月末，当所有新生都在为去大学报到做准备时，我依旧 5 点起床赶往学校。
说实话心里的落差感极大，我只好反复告诉自己，没关系，明年就好了，我再坚持一年。
可能自己的潜意识里依然不认同，也没有真正释怀过，心中郁结难消，所以我生病了。
头昏脑涨，浑身发冷，强撑到放学。
吃过药后更是困得厉害，书也没办法看，躺在床上隐约听见妈妈在门外喊: 时语，我们三个去看电影，晚饭给你热在锅里了。我含糊应了声，药效上来后意识渐渐模糊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刺鼻的浓烟灌进鼻腔，我剧烈咳嗽着睁开眼。
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，喉咙和肺部火辣辣地疼。
此刻，屋内浓烟滚滚，火光冲天。
我一下就慌了，想往外跑，可浑身像灌了铅般无力。
只好滚下床，拼命往窗边爬。
救命救命啊我声嘶力竭地喊着，可声音很快被火焰的爆裂声吞没。
皮肤传来灼烧的剧痛，我在滚烫的地板上剧烈挣扎，直到耗尽所有力气。
......
7
当我再一次有意识时，是在重症监护病房中，四肢和躯干被层层纱布裹得严严实实，只露出双眼。
医生过来说我全身大面积烧伤，情况危急，后续得进行多次植皮和漫长的康复治疗。
痛。
痛得我想死，我甚至想为什么要把我救出来受罪，还不如让我死在大火里。
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，像是有团火在胸腔里翻滚。
稍微一动，皮肤下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。
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每次换药，纱布和皮肉紧紧黏连，护士轻轻揭开，我却感觉像是被硬生生撕下一块皮肉，疼得浑身颤抖，眼前阵阵发黑。
当我终于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时，才知道姐姐早已踏上北上的火车。
从此我们姐妹俩的人生被彻底改写。
往后的余生，我无数次想，如果当初拒绝父母，不把机会让给姐姐，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?
我不会复读，就不会生病，更不会独自留在家中。
我会和家人一起去看电影，我会躲过这场大火。
我也会拥有光明灿烂的人生吧。
之后火灾调查结果出来，是因为一根没有熄灭的烟头。
全家只有爸爸抽烟，他因为这件事自责了大半辈子。后来据他自己回忆，临走前妈妈和姐姐在门口急着催，他叼着烟匆匆应了两声，便顺手把烟头按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。或许是因为走得急，衣服带落了烟灰缸，那个未熄灭的烟头滚到了布艺沙发上。
总之事情就这样发生了，再多的悔恨也无法挽回。
8
第二年我还是参加了高考，不过成绩很不理想，只有 568 分。
这一年我几乎没有上学和看书，基本都在医院度过，大大小小的植皮手术做了七次，术后感染、排异反应、并发症反复折磨。
我连正常坐起来看书都困难，更别说系统复习。
高考前三天还在换药，手指缠着纱布勉强握笔答题，能考到这个分数，已经是极限。
最终，我选择了一所普通的二本院校，和最初的北大梦彻底失之交臂。
也是在这一年的暑假，姐姐说要带男朋友回家。
妈妈在电话里追问对方情况，她却神神秘秘地卖关子，只说到时候领回来就知道了。
可我怎么也没想到，她领回来的居然是宋澈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