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正对着三块显示屏处理东京股市里冗杂的早盘数据。
离婚吧三个字,像一道闪电劈进我的太阳穴。
心中一股无名火燃起,我配合地快速签好字。
在温念手伸过来前,闪身把协议书高高举起。
离婚可以啊,不过你浑身上下哪一件不是花我的钱买的?既然决定离婚,那就脱下来还我吧。
办公室的电控玻璃被我打开,走廊上不少下属好奇地朝这边观望。
温念停滞在空中的手,在此刻显得搞笑又滑稽。
我顺手把协议书扔进碎纸机,戏谑地点了支香烟催促道:
脱啊,怎么不脱?
做不到?果然,你们女人啊,就是既要又要。
01
办公室的恒温系统维持在 22 度,我却出了一身冷汗。
你认真的我的声音听起来像被砂纸磨过。
不顾烟灰落在甲方的重要文件上,急忙把办公室的电控玻璃调成了隐私模式。
温念的眼睛宛如一潭死水,这双曾经为我亮起星星的眼睛,现在倒映着我扭曲的脸。
浅蓝色的上身工装已经解开了一半,春光乍泄,我视线不眨,暗自滚动喉头。
温念,你真是不知羞耻
她轻轻点头,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,继续着手里的动作。
我注意到她剪短了头发,染成了栗棕色——这是上周的事,而我直到此刻才发现。
行了,我原谅你了。
我脱下西装想为她披上,却被她后退半步躲开。
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?
心脏猛然收缩,我震惊地看着温念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笔记本,封皮已经卷边。
这个本子我见过,总是放在她床头抽屉里,结婚三年,我一次都没有翻开过。
季沉,我不是在无理取闹,答案都在这里,你需要冷静。
她转身时带起一阵风,我闻到她换了香水。
不再是婚后我一直送她的那款邂逅,而是某种带着苦橙花气息的味道。
笔记本扉页写着日期——正好是我们婚礼那天。
第一页贴着我们的结婚照,我穿着燕尾服笑得志得意满,她白纱曳地眼含泪光。
照片旁边有行小字: 今天起,我的姓氏前面要冠上他的姓。季太太,这个称呼比我想象中更让人心跳加速。
我翻到下一页,胃部突然下沉。
2022 年 11 月 7 日: 季沉第 3 次忘记我们的约会。券商年会真的比结婚纪念日重要吗?他说补过,但补过的蛋糕终究不是生日当天的味道。
2023 年 4 月 15 日: 深夜胃痛发作,给他打了 17 个未接电话。早上收到短信『在开会』,附带一个 5999 的转账。我要的是止疼药,不是止痛钱。
纸张上有几处皱痕,像是被泪水打湿又干涸的痕迹。
我疯狂往后翻,那些我缺席的产检、她独自度过的除夕夜、我醉酒后说的混账话,全都变成密密麻麻的文字刺进瞳孔。
最后一页是昨天写的: 给他买了护肝片,放在玄关第三个抽屉。这大概是我以妻子身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。
手机突然震动,助理发来消息: 季总,并购案会议五分钟后开始。
我抬头看向温念空荡荡的工位——她是市场部平面设计,我们同在一栋金融中心上班,却经常半个月碰不上面。
我抓起西装外套冲进电梯,在 22 楼拦住正在收拾抽屉的她。
给我三个月。我把她堵在消防通道,声音发颤,如果到时候你还是决定离婚,我签字。
她睫毛颤动了一下: 凭什么?
凭……我卡壳了。
是啊,凭什么呢?
凭我总把西装扔给她熨?
凭我连她花粉过敏都记不住?
还是凭我上个月把她熬的醒酒汤打翻在地毯上?
凭你曾经爱过我。我最终只能这么说,像个输光筹码的赌徒。
温念的眼睛突然红了。
她抱起纸箱从我身边挤过,我闻到她发丝间淡淡的洗发水味道——是我们蜜月时在巴厘岛买的那款。
这个发现让我心脏狂跳,她还用着我们的旧物,说明事情还有转机。
02
我站在花店前已经二十分钟。
先生要什么花?店员第三次询问。
玻璃门上倒映出我僵硬的身影,高级定制西装与满室鲜花格格不入。
送……妻子。这个称呼让我喉咙发紧,她喜欢……我突然顿住。
温念喜欢什么花?
婚礼用香槟玫瑰是因为策划师推荐,生日送百合是秘书挑的。
最后我指着角落一簇蓝色小花: 那个。
这是勿忘我,花语是永恒的记忆。店员麻利地包扎,需要写卡片吗?
我在卡片上悬笔良久,最终只写下对不起三个字。
落款时犹豫片刻,划掉季沉改成你丈夫。
温念的公寓灯亮着。
我数到第九次深呼吸才敢敲门,开门的却是个陌生女孩。
温念姐去美术馆布展了。女孩警惕地打量我,您是她?
我从钱包抽出结婚证照片: 我是她丈夫。
说这话时胸口泛起细密的疼,像有人往心脏上撒了一把图钉。
上海当代艺术馆的夜场人流如织。
我在《虚像与实相》的展牌前找到温念,她正踮脚调整射灯角度,露出截纤细的腰线。
我这才发现她瘦了很多,锁骨像两弯新月浮在领口。
念念。我轻声唤她。
这个昵称已经两年没叫过,上次还是在她父亲葬礼上。
她猛地转身,手里的螺丝刀当啷落地。
灯光从她背后打过来,在墙上投下巨大的阴影,正好笼罩住我。
花……给你的。我像个结巴的中学生,把已经蔫了的勿忘我递过去。
她没接,蓝色花瓣飘落在地,像一串干涸的泪滴。
布展工人推着装置艺术经过,我趁机拉住她手腕: 我们谈谈。
谈什么?她甩开我,谈你怎么在爸妈葬礼当天飞去香港见客户?
还是谈你把我一个人扔在急诊室……
我不知道你做了手术我失控地提高音量,几个观众转头张望。
温念脸色煞白,我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老毛病——永远用音量代替道歉。
她转身要走,我拽住她胳膊: 胃切除手术为什么不告诉我?
告诉你然后呢?她眼睛亮得可怕,让你秘书订个果篮送到病房?季沉,婚姻不是上市公司,不需要季度汇报
我如遭雷击。
这时一个穿亚麻衬衫的男人走过来,自然地揽住温念肩膀: 需要帮忙吗?
他手指上沾着颜料,腕表是宝珀五十㖊——和我同款,但表带是温念最爱的雾霾蓝。
周叙,美术馆新来的策展人。温念介绍时没看他眼睛,这个细节让我咬紧后槽牙。
当年她向我告白时,也是这样盯着地板。
周叙伸出手: 久仰季总。
他掌心有长期握画笔留下的茧,碰到我定制衬衫袖扣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。
我突然想起温念说过,她大学时暗恋过美术社长。
回程的出租车里,我鬼使神差搜索周叙画家。
百度百科跳出他获奖照片——2018 年全国青年画家大赛金奖,颁奖嘉宾赫然是温念的父亲,著名艺术评论家温如海。
手机突然震动,温念发来消息: 明天下午三点,民政局见。
我盯着屏幕直到视线模糊。
挡风玻璃上开始聚集雨滴,司机嘟囔着打开雨刷。
那些蓝色花瓣现在应该被踩进美术馆门口的水洼里了吧?
就像我亲手碾碎的,温念的真心。
03
我在民政局门口等到日影西斜。
温念始终没出现,却发了条朋友圈: 有些决定需要更多勇气。
配图是幅未完成的油画,画布角落露出半块百达翡丽——我的表,去年生日她送的。
季总,三号线尽调报告……助理电话打来时,我正把车停在温念公寓楼下。
后座堆着五六个购物袋,从扫地机器人到 SK-Ⅱ套装,活像个移动的礼品店。
全部推掉。我挂断电话,抬头数到 17 楼窗户亮灯。
电梯里,我反复练习道歉词,却在开门瞬间化为乌有——周叙穿着我的拖鞋,正在厨房煮意面。
温念从卧室出来,头发湿漉漉的。
你怎么……她裹紧睡袍的动作让我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来拿东西。我径直走向书房,却在转角踢到个纸箱。
里面整齐码着我们的婚纱相册、她给我织到一半的围巾、蜜月时在威尼斯买的玻璃杯……所有带着记忆的物件,都被打上待处理标签。
周叙端着盘子走过来: 要留下吃饭吗?
番茄肉酱的味道飘过来,我突然想起这是温念最拿手的菜式。
去年她生日,我答应回家吃饭却放鸽子,半夜回来发现餐桌上凉透的意面,上面用罗勒叶摆着29。
不必。我抱起纸箱,故意撞翻周叙手里的盘子。
陶瓷碎裂声中,温念突然冲过来抓住我手腕: 你干什么?
这是我三个月来第一次碰到她的皮肤,比记忆中更凉。
她无名指上的戒痕还在,像一圈淡淡的枷锁。
我改主意了。我把她拉近,近到能看清她睫毛膏晕开的痕迹,不离婚。
周叙想上前,温念摇头制止。
这个默契的互动让我胸口发闷,曾几何时,我才是她眼神就能读懂的人。
季沉,她叹气时露出右颊的小酒窝,不是所有错误都能用钱弥补。
那用什么?我声音发抖,命吗?
这个危险的词悬在我们之间。
温念瞳孔骤缩,她当然记得去年我胃出血住院,醒来第一句话是让秘书拿笔记本电脑。
周叙突然轻笑出声: 季总,感情不是并购案。他弯腰捡碎片时,后颈露出纹身——一朵小苍兰,温念微信头像的同款。
我落荒而逃。
电梯镜面映出我扭曲的脸,领带歪到一边,手里纸箱掉出半截围巾,灰蓝色毛线像条死去的蛇。
地下车库冷得像停尸房。
我坐在驾驶座翻温念的日记,在最后一页发现一张便签: 今天学会煲猴头菇汤,听说对胃好。日期是我胃出血前一周。
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得我差点跳起来。
医院来电: 季先生,您太太晕倒了。
当我闯进急诊室时,周叙正弯腰给温念掖被角。
这个画面像把烧红的刀捅进我内脏,但我已经学会不在温念面前吼叫。
医生说是过度劳累。周叙直起身,她这周每天只睡三小时。
病床上的温念脸色惨白,输液管在她手背上投下淡青阴影。
我轻轻抚摸她额头,被温度烫得缩回手——就像婚后第一次见她发烧时那样。
你回去吧。我对周叙说,我是她丈夫。
可能是丈夫这个词刺激了温念,她突然睁开眼睛。
目光相触的瞬间,我心脏停搏一拍——她眼里有太多我读不懂的东西。
离婚协议……她声音嘶哑。
我握住她没插针的那只手,把脸埋进她掌心。
那里有常年握笔的茧,有给我切水果留下的疤,还有我从未注意到的,这么多细小的皱纹。
我报名了烹饪班。我声音闷在她手心里,还买了《夫妻心理学》。你喜欢的那个芬兰设计师,我托人约到了档期……
温念的手指动了动。
一滴温热液体落在我鼻梁上,不知是她的泪还是我的。
窗外,上海的天光渐渐亮起来。
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的黎明,我忽然明白,有些火葬场烧掉的不是婚姻,而是那个不懂爱的自己。
04
医院的日光灯在温念脸上投下青灰色的阴影。
我数着她睫毛在眼睑下的颤动,像在数我们婚姻里所剩无几的希望。
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,每一滴都像在提醒我: 时间不多了。
季总,东京那边的视频会议……助理小林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。
取消。我盯着温念手背上发青的针眼,这周所有行程全部推掉。
挂断电话,我听见身后传来轻咳。
周叙靠在门框上,手里拎着个保温桶,热气从缝隙里钻出来,带着熟悉的药材香——是温念常给我熬的那种养胃汤。
她醒过吗?他自然地走到病床另一侧,伸手试温念额头的温度。
这个动作让我后槽牙发酸,但我已经学会把拳头藏在口袋里。
体温降了点。我故意用毛巾擦温念的脸,隔开他的手,医生说是长期疲劳加饮食不规律。
周叙打开保温桶,当归的味道弥漫开来: 她这半个月都在熬夜准备新展览。
他舀了勺汤吹气,你们金融圈管这个叫……过劳?
这句话像把钝刀捅进我肋骨。
上个月温念发烧到 39 度,我却在电话里跟她说: 成年人感冒算什么病。
护士进来换药,视线在我和周叙之间转了个来回: 两位都是家属?
我是她丈夫。我亮出结婚证照片,声音比想象中尖锐。
周叙只是笑笑,从包里拿出素描本放在床头柜。
本子边缘有颜料痕迹,封面右下角画着朵小苍兰——和温念锁屏壁纸一模一样。
我突然想起她最近朋友圈常点赞的某个艺术公众号,主编署名周。
温念就在这时睁开了眼睛。
她目光先落在周叙身上,嘴角牵起微弱的弧度,转向我时却凝固了。
你……没去开会?她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。
我喉咙发紧。
原来她知道今天我有并购案会议,就像她永远记得我每周三要应酬而提前准备解酒药。
不重要。我握住她没插针管的那只手,指腹摩挲着她虎口的茧——那是长期握笔设计的痕迹,还有什么不舒服吗?
温念轻轻抽回手,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伤人。
周叙适时递上汤勺,她低头喝汤时,一缕头发垂下来,周叙的手已经伸到她耳畔——
我来。我抢先撩起那缕头发,却在碰到她耳尖时愣住了。
温念耳后有一颗小痣,我们第一次约会时,我曾说那是上帝做的标记,好让我在人群里一眼找到她。
现在这颗痣被新打的耳洞刺穿,戴着一枚小小的银环。
上周打的。她察觉我的视线,一直想尝试。
我胸口发闷。
结婚三年,我竟不知道她有打耳洞的愿望。
而周叙已经熟稔地掏出棉签帮她清洁耳钉,仿佛这个动作已经重复过千百次。
医生来查房时,我趁机拦住他: 我太太的胃……是去年手术的后遗症吗?
手术?医生翻着病历,温女士只有急性胃炎病史。
他压低声音,不过情绪因素对肠胃影响很大,最近是否受过强烈刺激?
我看向病房。
周叙正举着手机给温念看什么,她苍白的脸上浮现笑意,眼尾挤出细小的纹路——那是我半年没见过的表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