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从市井中而来,又藏匿在人海里。
或许,码头上卖矿泉水的老人是其成员。
或许,在甲板上吆喝的水手亦是其成员。
这就像是古代的流寇土匪,春时耕种,秋后落草,官兵来了,遁入民间,官兵走了,纵马劫掠,剿之不尽,杀之不绝。
倒不是说海帮果真是什么恶人,实际上,很多背地里看不见的事情都是他们梳理的,做事也很有分寸,并未听说闹出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,只是他们的活动方式实在是与旧时的流寇土匪极其相似,这就注定要找他们是一件很难的事情。
偏偏我们这事,只怕也唯有他们能办了。
老白是唯一一个可能和他们接触过的人,这件事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老白表示压力巨大,从我师父的房间里出来后,始终垂头丧气的。
因为天色太晚,收拾不出房间,老白的屋就给了李老头和无双,当天晚上老白是在我屋里过夜的。
然后,我就听他整晚的在说梦话,嘴里一直嘀咕着那个当初收留他的石姓船老大,说什么他老白也是个好面儿的人,尤其是在兄弟面前,老爷子可千万要给点脸……
我听得一愣一愣的,还未干仗,士气没来由的泄了,看老白这架势……好像他说话也没那么好使啊,亏着我和鹞子哥还眼巴巴指望他来着。
不过话又说回来了,这海帮属实是神秘,上回在不死民的地下之城里,老白和我说过那个石老头,他和对方朝夕相处了三年,到头来都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海帮的人,纯属是他的猜测罢了,处了三年,对方最后就给了他一句天下之大,皆可去得,我们大老远的跑一趟去见这石老头,实在是有点碰运气的成分。
即便是我师父这等人,提起海帮也是摇头,说只是听过对方的名头,却没有真正见过,也没听说谁真的能请动海帮出手办事。
一夜的工夫,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过去了。
第二天一大早,我们起来便收拾行囊,本来我们这些人的东西都是齐备的,无奈又添了李老头和无双这么俩人,而且这两位兜比脸都干净,大清早的往院子一坐仰着肚皮晒太阳,意思都摆明了,爷们没钱,你们看着办。
没辙,张歆雅咬牙切齿的下山一趟,又帮这两人采购了一套物件,李老头很不要脸,明明穷的响叮当,自己也就抽个旱烟的大烟砖,却腆着脸皮冲张歆雅说,既然是出去办事,那这烟草就不能少了,他老人家从来就没抽过差的,再不济也得一手工斗,外加两盒登喜路的睡帽,托人办事都得这规格,回来的时候记得带上,老白一口浓痰哈在他脸上,老东西这才作罢。
来回一折腾,我们将近傍晚的时候才动身出发,一路一会高铁一会又是汽车,等真正赶到泉州港的时候,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。
大概正是午饭时候,整个码头上显得有些安静,随处可见蹲在路边扒着盒饭的装卸工和水手。
老白说,这里头指定有海帮的人,可惜我们不认识。
我斜睨他,这不是废话?是个玄门的人都知道泉州港是海帮的老巢,这里怎么可能会没有海帮的人?没好气的催促了他两句,老白这才摆摆手,领着我们在前方路口坐上了一辆小面包子,开车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,老白凑在对方耳朵上低语两句,小伙子立马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,笑着说,哟呵,操着外地口音,这是本地人呀?还能知道这地方呢?
不过对方也就是这么接应了一句,没有多问,点着车子带着我们离开了港口,七拐弯的开了将近一个小时,少说也跑出了六七十公里地,四周建筑渐渐稀疏,人流也越来越少,最后直接把我们拉到了一片低矮的小破房子前: 行了,龙湖村到了
我顺着窗外瞧了一眼,一阵无语。
说是村子,实际上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二三十栋房子,极其简陋,村子名字里挂了龙湖二字,实际上却在海边,放眼四下,哪儿有什么湖,一扭头过去就是沙滩和大海。
付了车钱下车后,李老头在鞋底子上嘭嘭磕着旱烟斗,一边说道: 这地儿有点意思。
我以为他是瞧出了什么,李老头却理直气壮的说,经验告诉他,现代社会背景下,破落户儿都是有故事的,别的不说,京城的四合院看起来豪华吗?可里面住的那都是什么人呀
老白张开双臂,深深呼吸着鱼腥气浓郁的空气,感慨道: 还是这个味儿呀
鹞子哥踹了他一脚,让他少说屁话,赶紧带路。
老白这才把我们领进了村,熟门熟路,按照他的说法,这里的一切都没变,跟他当年逃难到这里时一模一样
别说,这村子看起来破落,人却不少。
坐在门前下象棋的大爷,正在扒拉渔网的粗壮妇人……
我四下里看了一圈,属实没找到李老头说的卧虎藏龙之感。
这大概是个偏僻地方,平日里很少会有生人来,忽然闯进我们这么一茬看起来就古怪的人,村民们纷纷侧目。
咦?
老白眉头挑了挑,脸上闪过一丝疑惑,不待说什么,便被一栋红砖房吸引了,在门外驻足,笑道: 到地儿了
随后,他就跟即将要去面试的求职者似得,在门前又是整理衣服,又是梳理头发,末了还狠狠揉了揉脸,就跟变脸似得,立马换上了一副甜到发腻的笑容,瞧的我一阵毛骨悚然,这好歹是个四十来岁的老爷们啊,挂上这副神态真的是奇毒无比,就跟狠狠灌了一口猪油似得,腻歪到想吐,更让人受不了的是,他竟然跟撒娇似得冲里面喊了一声——石爷,在家吗?我是小白啊,我来看你来了。
连我师父都皱了皱眉,无声无息的退后了几步,大概是嫌老白这杀伤范围太大。
屋里没有任何回应。
老白根本不在意,也不担心里面有没有人,特狗腿子的把嘴贴到门缝上,一声又一声的喊着。
这他妈谁啊
终于,里面有了回应,是个暴怒的男人声音。
老白神色一窒,下一刻,门哐啷一下打开了,一个穿着史努比印花睡衣的壮汉横眉竖目的横在门口,怒视着老白: 叫什么叫?叫春呢啊,你个卖屁股的玩意,赶紧滚一边去,甭来这揽生意,没人好这一口
不用说,这壮汉肯定不是那石老头。
老白脸都绿了,叫了半天没叫住正主儿,仰头看了壮汉一眼,也毛了: 你他妈谁啊?
壮汉一撸袖子,差点冲上来打他。
我忙上前拦住了这汉子,道: 我这朋友脑袋不太清醒,经常做出格的事儿,别见怪。我们来这呢,是想找一个姓石的老人。
石老头子?
壮汉一愣,也不生气了,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眼,问道: 你找他干什么?
我笑道: 也没什么大事,找他老人家问几件事,怎么了?看您这样子,好像很惊讶似得。
能不惊讶么……
壮汉面无表情的说道: 石老头子都死了好几年了,也不知道你们是真不知道,还是假不知道,来这找个死了好几年的人。
老白面色大变,忙追问道: 他怎么死的?
被车碾死的呗。
壮汉满不在乎的说道: 听说还是个大车,前四后,直接从身上轧过去了,收尸的时候是一锹一锹铲起来的。
老白有些急了,正要说话,但是被我拦下了,看得出来,老白其实还是挺在乎那个石老头的,毕竟当初他被追杀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时是对方收留了他,朝夕相处三年,怎么可能没感情呢?
他已经不适合多说话了,我干脆把他拉到身后,细细又看了这壮汉一眼,笑着说: 这事我们还真不知道,太长时间没联系了,不过,这房子好像是石老头的吧?你在这住,肯定也不是白住,那到底是从谁手里租的呢?
壮汉对此没有任何隐瞒,直接说他是从一个叫勇子的人手里租的,这人据说是石老头的一个亲戚,就在泉州港港口旁边一个叫六六九的夜店里上班,是个领班,其实也是个看场子的,贴出租房广告,他看见才租了这房子,就是为这里清净,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,其实还是个艺术家来着,每天看看海边的夕阳,能刺激创作灵感。
后面他那些屁话我就没听了,匆匆道了声叨扰,立马离开了这里。
稍稍走远一些,老白忽然说: 石老头肯定没有死,这孙子在瞎扯淡。
张歆雅还以为老白是受不了刺激,难得的温柔了一把,就轻声安慰说他都好多年没回来了,又没个石老头的电话,期间完全是失联的状态,这么多年下来,那石老头没有老死估计也差不多了,真出点什么意外,也不是不能理解,还是得看开。
看开什么呀,我现在很冷静
老白一摆手,说道: 这地方真的不对劲,我当初在这住了三年,就这么屁大点个地方,你说说我不认识谁?可这回走进来,他娘的还真一个认识的都没有,你要说我这么多年没回来,当年那些老家伙都进棺材了我信,可还有很多年轻人和孩子啊,他们难不成也老死了?如今却一股脑儿的全消失了,清一色的生面孔,我当时就想说来着,结果到地方了,就没吭气儿
别说,我当时也有点好奇,心想老白好歹逃亡在这住了三年,怎么一个认识的都没有,原来是整整齐齐的全换了一茬?
那这事儿就有点诡异了。
那个……
正当我们面面相觑时,一道弱弱的声音忽然在我身后响起。
说话的竟然是无双。
他太腼腆了,腼腆的都不像个二十来岁的男孩子,我们这一路赶到这里,就没见他说几句话,再加上跟前有李老头这么一根葱,老白他们不愿意搭理,也就我觉得他和我同命相连,时不时的问他几句渴了饿了,他每次回答也都很简单——嗯,谢谢,好,谢谢……
如今这忽然插话,倒是有些新奇了。
眼瞅着我们几个人都在看他,无双脸一下子涨的通红。
我知道他一被人盯着就说不出话,于是就拍了拍他的肩膀,轻声道: 你别紧张,这都是以后能同生共死,托付性命的好朋友,慢慢说
无双点了点头,这才结结巴巴的说道: 刚才……那个男人在说谎,他不是个艺术家,他很会打架。
练家子?
鹞子哥笑着摇头: 你应该是看错了,如果是练家子,身上有味道,抹不掉,我一鼻子就嗅出来了。
我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,武人身上确实有一股子特殊的气质,能瞧出来。
不是练家子。
无双想了想,鼓起勇气看着鹞子哥说道: 他没练过,但是很会打架,天天打架的人不一样的,他们的拳头打在人身上,和打在沙袋上面,对自己造成的影响完全不一样,他的手骨……会稍稍偏一点点,他肯定是经常打人的,像是那种小混混……
我有些惊讶了,颇为诧异的看了无双一眼,这都能瞧出来?心下却是不禁想到关于摆渡人的传说,战斗力爆表,体术无双,说明必定是对人体极为了解的,这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,可信度极高
我有心想提醒他一下,以后没事多说说话,不然存在感太低了,会让人下意识的忽略他……
不过,经他这么一说,再加上老白的说法,这小村子里……似乎还真挺不对劲的
先找个地方落脚,晚上去那个夜店看看。
这时,我师父终于发话了,淡淡道: 虽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,但我们必须找到海帮,沿着这条线索追下去,看看他们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
老白再次充当起了向导的角色,带着我们离开村子后,一直徒步向南走了将近二十分钟的脚程,这才见到一条狭隘不平的油路,路边是一个破烂的车站,连个遮风挡雨的棚子都没有,旁边的路牌上漆皮都掉光了,字迹模糊,鬼才知道通向何方。
这里虽说是南方,不似北方那么寒冷,可现下是刚刚过了年的时节,再加上位置靠海,仍旧不免阴冷,我们一行人跟群二傻子似得在这杵了大半个钟头,冷的瑟瑟发抖,牙关都咯咯咯的碰撞个不停,盼星星盼月亮好说歹说是盼来了大巴,这才折返回港口,又在那里寻了一家快捷酒店住下,楼下随随便便吃了口东西,便各自回屋休息去了。
奔波了一天一夜,早已经是人困马乏,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,醒来时已经是午夜,匆匆洗了把脸后,我身上揣了把短刀便匆匆下了楼,没办法,情况扑朔迷离,我们不想害人,但防人之心还是得有,一行人碰头后,乌泱泱的出了门。
这个名字叫六六九的夜店不难找,是港口这边最大的一家店,老白说都开了很多年了,早前是舞厅,后来才改成了不夜城,老板是个诨号叫六哥的人,在这边也算是一号有头有脸的人物,很是能吃得开。
我们住的地方离六六九并不远,眨巴眼的功夫就到,入目之处灯火辉煌,人更是多的不像话,毕竟绝大多数都是海上讨生活的主,工作压力大,晚上总得找个释放情绪的地儿,出现这一幕不奇怪。
我们一路畅通无阻的混了进去,震耳欲聋的音乐铺天盖地席卷过来,将我们彻底笼罩,舞池里面人头攒动……
就是苦了我师父,张歆雅说他扎着个道士的发髻进夜店实在不像那么回事,于是就让他把头发披散下来,这下可好,剑眉星目,黑发披散更多一丝狂野的味道,虽说还是穿着长衫,但现在这社会,喜好古装的人可不少,也算不得多怪异,我瞧了他一眼都觉得扎得慌,货比货得扔,人比人得死,为了自己性命考虑,稍稍离他远了一些,更遑论是夜店里这些早已喝的微醺半醉的妞儿,哪还有矜持一说,他刚走进来就有好几个女的无声无息朝这边靠了过来,被堵得无处可逃。
我师父眉头大皱,差点爆发,好在有老白这么个滑头,沾着我师父的光冲过去趁机上下其手,把人撵的纷纷避开,看他那兴奋的样,究竟是不是想替我师父解围不好说,但他自己肯定是快乐了。
鹞子哥见我师父一时半会恐怕脱不了身,就朝着我使了个眼色,拉着我直奔吧台去了。
他是个走过江湖的主,比我这个菜鸟可经验丰富多了,拉着我在吧台坐下,也不着急,先是叫了一扎啤酒,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碰着,一双眼睛却在吧台后面的服务生身上扫着。
他说,酒吧里的服务生不一样,有的纯粹就是个上班的,有的就不一样了,问事得找明白的问。
不多时,他锁定了目标,是一个看起来瘦瘦高高的年轻男子,长得其实挺斯文的,便不动声色的朝对方移动了过去,静静等着对方打发了几茬客人,稍稍得了清闲的时候,这才冲着对方打了个手势。
青年见状,走过来问他要点什么。
鹞子哥说,不是来玩的,有事,把勇子叫出来。
青年也不回答,手指敲击着吧台的桌面,静静打量着鹞子哥。
鹞子哥一笑,说不找事。
青年转身就走,鹞子哥冲我招了招手,立即跟上,远处老白他们见此,忙靠了过来。
青年领着我们径自来到一片相对安静没有客人的沙发区,这才冲着鹞子哥点了点头,让我们稍候,说完便走了。
没过多久,他就领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来了。
不用说,这人就是勇子了。
我下意识的挺直了身子,目光灼灼的盯着这个人。
这是个高手
对方走路姿势有些怪异,两臂耷拉着,腰身稍稍弓着,像猿猴一样,太阳穴高高鼓起,尤其是那双手,就跟个蒲扇似得。
鹞子哥跟我讲过,遇见这种人绝对不要和对方靠的太近,这都是横练的练家子,对身体伤害大,但杀伤力非常强悍。
我估摸了一下,这人我肯定是打不过的,兴许和鹞子哥不相上下,一个夜店里就蹦出这么个人,足以说明不同寻常之处。
眨眼间,勇子已经来到我们面前,明明膀大腰圆的,却生了一副白净的面皮,一点不像个看场子的,目光在我们几人身上扫视了一圈,笑呵呵的说道: 你们就是白天去我大爷家里的那几个人吧?
鹞子哥眉脚一扬,没说话。
不用好奇,我既然敢租给他房子,那肯定是了解他的,你们一走,他就跟我说过了,实不相瞒,我在这已经等了你们一晚上了。
勇子意味深长的说: 我大爷其实性格挺孤僻的,一年半载都不会有什么人去瞧他,几位忽然冒出来,由不得我不上心啊,怎么样,咱们换个地方说话?
鹞子哥看着前方的舞池,漫不经心的说: 我看这里就挺安静的,不方便?
勇子咧嘴一笑,忽然探头过来: 关着人命的事儿,只要跟前有不相干的人,甭管隔着多远,那就没有方便的时候
鹞子哥正待说话,我师父忽然面无表情的说道: 带路吧
痛快
勇子竖了个大拇指,转身就走,领着我们七拐弯的绕过人群,最后竟一股脑儿的朝着地下走了去。
整个世界都一下子安静了下来。
这地下别有洞天,赫然是一副训练场的样子,吊着许多沙袋,一个个精壮的汉子正在彼此搏斗,吆喝声此起彼伏。
一眼望去,只怕不下上百人
而且,全都是好手
这些人一见到我们,也不训练了,齐刷刷的朝着我们围了过来。
尸鬼妖魔我见多了,可这等阵仗我还是头一回见到,心头一紧,下意识的摸向腰后的短刀。
鹞子哥却一点都不慌,定定的看了勇子一眼,淡淡说道: 江湖里不结没来由的仇,兄弟,摆下这阵势,总得说出个道道来吧?
道道?
勇子说道: 你们不是找石老爷子嘛,找石老爷子就这道道。
瞧他说话这态势,好像不是石老爷子的仇家呀,反而处处有维护对方的意思。
老白大概也是瞧出了这一点,于是就走上前去: 等等,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,但是……听你这意思,你跟石爷应该是有点渊源啊,那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,我们也是石爷的熟人啊
别急别急,我知道你们是石爷的熟人。
勇子摆了摆手: 而且我更知道,你们找石爷,不就是想找海帮嘛,现在你们找到了,这就是海帮的地头
哎?
什么情况?
我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怎么着对方好像知道我们要来似得,不过,就是不太友好啊,这都摆明是熟人了,咋还一副要动刀动枪的样子?
我迷糊,老白更懵,连忙说道: 兄弟,咱真是一家人,石爷呢?我知道他没出事儿,让他好歹出来见一面呀,我们这真是他好朋友或者,您去通个话?就说小白来看他了,就全明白了
小白?你小黑都没用
勇子冷笑: 你们的来头我比你们都清楚,找海帮是想借船借人吧?说那么多屁话不好使,我门儿清,杀的就是你们这帮熟人
语落,他狠狠一挥手: 都给我砍了丢海里喂鱼
这大概是我见过最让人无语,也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情况。
我们几个知根知底,压根儿不可能有什么内鬼,对方怎么就知道我们的目的?
而且,都知道是熟人了,怎么还要动刀动枪?
莫不是真应了那句话,熟人就是用来杀的?
这一系列的疑问,伴随着勇子的一声令下,戛然而止,眼看上百条大汉蜂拥而来,谁还有功夫胡思乱想,当即拔出短刀就愈扑上去。
然而,有人更快
一道黑影在我面前一闪而逝,速度太快了,快的让人眼花缭乱,掀起的劲风都吹的我一时侧目。
无双?
看清这人后,我面色急变。
更惊爆眼球的还在后面,无双这一动,赫然是直扑勇子,而且是直接正面硬撼勇子,当头一记手刀直击对方脑门。
说真的,我被他吓住了。
他看起来是如此的瘦弱,干干净净,清清秀秀,就跟个小女孩似得,与那膀大腰圆的勇子两相对比,任谁看都会认定他得被一拳打死,偏偏他又是如此疯癫,那股子正面硬撼的疯劲儿有种舍我其谁的气势,出手却很莽撞,手刀打击力量很有限,一般都是偷袭他人又不想致命时切对方脖子大穴的,哪有当头猛击的?
鹞子哥怒喝一声,在提醒他,显然也不看好他这莽撞的举动。
可惜,为时已晚,二人已然正面撞上,勇子冷笑一声,钵大的拳头直接迎了上去
咔嚓
清脆的骨裂声响起。
明明形势已经到了双方要刀锋见血的地步,此刻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,空气都随之凝滞了,所有人几乎能清晰的看见,勇子的拳头抽了,准确的说,他的手骨全部打折了,手指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翘了起来
啊
下一刻,勇子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,极端的痛苦下,下意识的弓起身子。
无双一跃而起,膝盖狠狠撞击在勇子的头颅上,一个少说也一百七十斤的大汉被撞得直接飞了起来,又像一滩烂泥一样啪的一下摔在地上。
然后……就没有然后了……
一个挺强悍的武人,就这么躺了……
仅仅是两招而已
什么叫锐不可当?
这就是了
无双像是拎死狗一样,一手将勇子提了起来,高高举起,这本是霸气绝伦的一幕,换了我绝对要仰天长啸一声,结果……无双看向黑压压的人群时,脸竟然红了,愣是没憋出一句
鹞子哥当即大吼: 谁再往前一步,先弄死他
上百条大汉前冲的脚步戛然而止,其中一个因为刹的太急,还摔了个狗吃屎,与地面接触的时候爆出一道清脆嘹亮的响声,一个个神情跟见鬼了差不多,人群乱糟糟的,有种群龙无首之感。
这一切太不真实了,与我的猜想出入太大,以至于我一时半会都没回过神来,直到老白拉我,我才反应过来,忙朝无双聚拢过去,看了眼被软趴趴的被无双拎在手里的勇子,心想何止是我没想到,大概这勇子也没想到吧?他可不就是仗着自己身手好,压根儿没想到会被人秒杀拿下,这才继续杵在我们面前?
老白仔仔细细的盯着勇子,然后才在我耳边嘀咕道: 该不是死了吧?那一膝盖太残暴了,感觉脑浆子都要被撞出来了,以后得防着这小子,瞧着跟只绵羊似得,结果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灰狼呀,下手真特么黑……
李老头就更不淡定了,勇子要是真被无双失手打死,眼前这诡异的平静和对峙那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了。
这是泉州港,海帮的地盘,人家能对我们喊打喊杀,我们却不行,真结下死仇,恐怕得横着出去,甭提什么公平,这就是现实
海帮可不是被我师父一个人就挑了的鹊门,而是玄门巨头都得让三分的狠茬子,树大根深,底蕴深厚,根本不是我们几个人能对抗的。
一时间,他忙冲到无双身边,又是扒拉勇子的眼皮,又是试探鼻息,折腾半响,才松了口气,黑着一张脸冲无双低喝道: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分寸,好在这小子命硬,剩下了半口气,你差点闯了大祸
无双又局促起来,脸涨得通红,一手拎着勇子,另一手扯着衣角,小声咕哝道: 这不是临行前你嘱咐我的嘛,是你问我想不想继续流落街头,吃了这顿没下顿?我说不想,你就说这趟出去办差一定要尽十分力,我们毕竟是外人,只有有价值的外人才不会被赶走,现在这年头,找一家靠谱的饭主可不容易……
李老头脸皮再厚也挂不住了,别过身子,一副我不认识这棒槌的样子,这本来是他们私底下的话,如今却被无双当着我们的面说了出来,让他老人家情何以堪?
不管怎么说,这勇子好歹也是留下了半口气,只要还没死,我们就不用想着逃命,鹞子哥站了出来,冲着眼前一大片正不知所措的人说道: 还是那句话,我们真是熟人,来找石爷,没有任何恶意,你们也看出来了,我们下手的时候有分寸……
说到这里,鹞子哥顿了顿,我见他眼角抽搐,心想这睁着眼说瞎话果然考验功力,他的功力算是很到位的,仅仅是停顿片刻便继续说道: 俗话说得好,冤家宜解不宜结,我们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样,但当中可能有什么误会,既然石爷没死,不如让他出来咱们当面对个质,别流无谓的血
上百号人面面相觑,七嘴舌商量半天,有两个人扭头走了出去,估计是听进去鹞子哥的话了,但剩下的人一点都没放松,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把我们几个包围起来,尤其是无双那里,足足聚了四五十号人,已经成了重点关注对象。
无双最怕被人注视了,立马把勇子放了下来,高举两手,弱弱的解释说自己其实不爱打架,只要不来打我们,他绝对不动手。
于是,又有十来号人朝他挪了过去……
好在,有了勇子这个血淋淋的案例,我们双方都保持着足够的克制,倒是再没有闹出什么暴力冲突。
不多时,之前离去的两人回来了,在他们身后更是跟着两个老头儿……
一见这两个老头儿,我师父双目中爆出精光。
两个老头穿着很朴素,甚至有些臃肿,看起来风烛残年,没有任何威胁力,唯独那双眼睛很明亮。
这两人……全都是玄门之人
玄门的人身上有一股子独特的气质,能感受的出来。
虽然,我不大清楚这俩人到底是什么地步,但看我师父的样子,恐怕不是什么弱者。
两个老头子进来后,一左一右侍立,默不作声。
紧随其后,一个汉子推着轮椅进来,轮椅上是个佝偻的老人,穿着一身灰布唐装,腿上打的石膏,似乎是折了腿,看起来病恹恹的。
哎呀,石爷啊,我可算见着您了
老白忽然尖叫一声,迅速朝那轮椅上的老人扑了去,不过临到近前时,却被轮椅旁的一个老头一把拉住了胳膊,任由他如何挣扎,那老头动都不动,然后老白就跟个泼妇似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,嚎啕大叫: 石爷啊,我是小白啊,您不认识我了?您都不知道,这些年我有多想您,可为啥我刚来看您,您就要整死我啊……
他这一通屁话说的可谓是肉麻至极,就跟旧社会拍皇帝马屁的死太监似得,让人浑身冒冷气。
就连轮椅上那老人都一个激灵,佝偻的身子挺个笔直,怔怔望着面前的老白,刚开始有些疑惑,随即似乎渐渐想起了什么,错愕道: 你是……白小子?你咋油腻成这样了?当初不是告诉过你别回来了吗,怎么你又跑回来了?
老白摸了摸脸,大概是想到自己曾经的模样,颇为唏嘘的叹息了一声,随即才想起正事,也有些疑惑的问道: 您不是早知道我回来了吗?而且还知道我来干嘛来了,这才要弄死我们几个……
老人一拍脑袋,失声道: 哎呀,这回还真是误会了,我哪知道你会忽然跑回来啊,我要等的人根本就不是你们,而是另一茬
……
还有另一茬儿?
海帮什么时候成了大街上的算命先生了,谁想找就来找?
神秘、特立独行、不讲江湖规矩、办事有自己的一套准则……
这就是海帮
说实话,无论从哪方面来讲,海帮都算不上是很好相处的那一茬儿
这回要不是得出海寻虚无缥缈的蓬莱岛,路途艰辛凶险,我们真不想来这儿和他们打交道,想必但凡是玄门之人大约都是这样的想法,这都能撞车,闹出一个天大的乌龙,属实有些出人预料,任谁都没有想到
轮椅上的石老头不知在想些什么,行为举止十分怪异,最开始冲着我师父点了点头,算是打过招呼,这是掌事之间的彼此无声交流对话,随即他又颇有深意的看了鹞子哥和张歆雅一眼,紧接着细细打量起了我和无双,仿佛我们身上的秘密在他眼里完全透明一样,偏偏又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高手的气息,良久后,他才终于微微点头,轻声道: 有点意思,我说呢最近眼皮子直跳,先是天盟又冒了出来,到处发帖子,紧接着这又是礼官和摆渡人的传人出世,什么牛鬼蛇神都蹦出来了,看来我们海帮还真是有些闭塞了。
这仅仅是他的自言自语,没有询问的意思,更没有刻意压抑声音,一言道破我们的身份。
他身边那两个老人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灼热了起来,不停的盯着我看,任谁都能瞧得出那眼神里有考量的味道,让人心里发毛。
我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,又说不出什么。
然后,石老头一挥手,云淡风轻的吩咐其他人退下,将我们团团包围的人立即撤去,他这才一指老白,让老白过去帮他推轮椅,我们换个地方说话。
正在帮他推轮椅那青年一阵犹豫,大概是担心他的安全。
怕个什么?
石老头回头,瞪了那青年一眼,喝道: 小白当年流亡,在我家里住了三年,也和我这个糟老头子作了三年的伴,在我眼里他和子嗣没区别,难道他还会害我么?
青年这才不甘心的退后。
老白原本哭天抢地的表示亲近,真到这时,却反而懵了,眼中有些隐忧,下意识的回头朝我师父看了一眼。
我师父不知在想些什么,眉头紧蹙,片刻后怅然一叹,对着老白点了点头。
老白上前,推着石老头,在对方的指示下,从训练场旁边的一道小门钻了出去,后面竟然是一条冗长的走廊。
一路上,我心神不定,总觉得这石老头态度过于诡异了。
当年老白被秦淮河花船追杀,无奈逃亡到这里,整个过程他和我说的很细,我知道的也算详尽,当年石老头应该是看他实在是可怜才收留了他,往后说是作伴了三年,倒不如说是老白整整伺候了他三年,比一个贴身佣人都要尽心尽力,这石老头本身也是个埋汰的主,用老白的话说,裤衩子硬的能立住,黑袜子能穿的脚底板在灯下油光锃亮的,大概是老白伺候的实在是舒坦,最后他才给予了一丁点的庇护。
俩人的关系,哪有石老头说的那么亲近?兴许老白对他是真的感激涕零,但石老头对老白可就不好说了。
一下子这么表现,怪不得老白迟疑,事出反常必有妖,这石老头在海帮地位不低,不是个简单的角色
胡思乱想间,我们来到走廊尽头,钻进了一间偌大的客厅里,非常古典的中式装修,旁边还配套着卧室,有明显的居住痕迹,想来是类似于安全屋一类的存在,石老头最近应该就是在这里待着,也不知发生了什么,让他如此深入简出。
两个老人一直都是跟着的,一左一右扶着石老头在罗汉床上坐下,这才招呼我们坐下,沏茶倒水,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。
我们闽南人嗜茶,最好吃的就是乌龙茶,你们尝尝我这茶的味道怎么样?
石老头笑眯眯的招呼,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,他正好就在我身边坐着,拉起我的手,像一个温和的长者一样问候: 很多年没见到礼官出来行走了,既入了这一行,说明必定是有些成长了,不知道你家学学的怎么样呀?
我不认为这只是闲说唠嗑,再加上青竹此前说过的话,对这所谓的江湖心有忌惮,吃不准这海帮以前和我们礼官一门是不是有什么瓜葛,不知深浅,没敢胡说,扭头看了我师父一眼,见我师父点头,这才说只是学了一点皮毛。
一点皮毛也不错了,礼官的东西可不好学。
石老头点头,紧接着又问: 那《万葬经》呢?看过没有?四篇里,你能看懂几篇?
这不算什么意外的事情,当初我师父都知道万葬经,这石老头深不可测,必定也是知道的,我只是不知该不该实话实说,于是又看向我师父,见我师父点头,才如实说目前只能看懂天人三葬和五行伏藏。
那天官巨阙呢?
石老头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急促了起来: 这部经书你能看懂多少?
看不懂。
我说: 后面的祭文太深奥了,我大概是道行不够吧,但上面既然说是天官巨阙,想来,恐怕那是天官的门道了,我目前大概知道该怎么走到那一步了。
喔,不错不错。
石老头身子向后靠去,优哉游哉的把玩着手里的茶器,不再多问,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,也不知在想些什么,过了半响,才用手指一点他身旁的两个老人,笑着对我师父说道: 我这两位老兄弟一直在透过摄像头看着那处场子里的事情,他们跑来对我说,张道玄来了,起初我还不信,毕竟张先生当年急流勇退,很多年都不出来行走了,没成想竟然是真的,你我虽未谋面,但我早就见过你的照片,如今见到真人,比照片里更加丰神如玉呀,也比我想象中更加不拘一格,竟然收了一个礼官做道门弟子,看来,这次出山,只怕也是为了你这弟子吧?
我师父素来不喜欢和人拐弯抹角的说话,直截了当道: 寒暄完了,我们的事情先不说,不如先说说另一茬人吧?你说也有熟人来找你,把我们当成了他们,我倒是很好奇,这些人又是什么人呢?
最近这海边很不太平呀。
石老头轻叹,这回倒是没有藏着掖着,如实说了这件事的因果始末。
原来,他一直在等着防着的这个熟人,竟然是个老黄皮子
用他的话说,他与这老黄皮子有一斗烟的交情。
事情大约得从五六年前说起,这老黄皮子本不是在闽越这一带得道的,而是从江西逃来的,当年他的子嗣潜入农家偷吃了人家的鸡,结果被逮个现行,鸡主人也是个混不吝的角儿,丝毫不管这黄皮子打不打得,一通棍棒下去,小黄皮子一命呜呼。
黄皮子这种东西最是记仇了,打死小的,老的自然要出来找场子报仇,于是潜入那家人中,卧在人家孩子的床头,一股脑儿把孩子的精气吸了个七七,那孩子自那以后,便隔三差五的生病,今天感冒,明天上火,去医院看,医生说这是免疫力差,却寻不到病根儿,无处入手医治,没过多久,那孩子便在一场禽流感中患病去世了。
本来吧,那一家子谁也没往别处想,可搁不住乡里乡亲的私底下说,平时好端端的一个健壮小子,怎么就忽然免疫力差了?禽流感虽说危险,但也不是无法医治,只要没有特别危险的并发症出现,多数都是可治愈的,这家人经济条件也不错,带着孩子大小医院的好大夫没少找,最后怎么就说没就没了?这当中恐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作祟。
言者无意,听者有心。
家里的独苗儿没了,这一家子本就无法接受,一听这情况,也觉得怪异,就跟打架红了眼似得,说什么也得揪出个一二三四来,他们家离龙虎山极近,这夫妻二人平日里就信道,与观里的道士关系极好,二话不说,直接上山请出了龙虎山的道士。
玄门里的人都知道,道家绝大多数是平和的,可唯独二者例外,一个是龙虎山的天师道,一个便是江苏的上清茅山道,茅山传人如今多不可见了,但龙虎山的道士可是经常行走的,这些道士行事极为霸道,对害人的精怪几乎是零容忍的态度。
道士下山,掘坟看尸,只见那十六七岁的孩子下葬三四月而尸体不坏,体内阴寒之气极重,细菌都无法滋生,尸体几乎成了冰块,立即就知道是邪祟作祟,循着老黄皮子留下的气息,一路摸到了黄皮子窝,二话不说,祭出法器就打,几乎将一窝的黄皮子斩尽杀绝了,老黄皮子皮开肉绽,硬生生的夺路而逃,可那道士还是不放过它,满天下的追杀。
老黄皮子最后一股脑儿的逃到了这边,其实打的主意和老白当初来这里避难差不多,海帮的地盘,其余玄门极少
兴许也是缘分使然,这老黄皮子最后也来到了石老头身边,很是规矩,每日石老头在屋前抽烟,老黄皮子就蹲在房顶上吸那飘出来的烟气,亦随着吞云吐雾,二者从未有过交流,却日日相伴,成了一对烟友。
说到这里,石老头忽而看了李老头一眼,两个老头来了一波眼神交流,而后方才说: 哪知,那龙虎山的道士竟然那么霸道,最后硬生生的追杀到了海帮的地头上,并直接撂下话,与海帮秋毫无犯是因为海帮素来行的端走的正,若是海帮庇护害人的精怪,那就与邪道无异,也不用再说什么井水不犯河水了,必定杀个血流成河。
你说说,我总不能为了一个避难的黄皮子真和龙虎山动手吧?旁人不知道,张先生难道不知?那龙虎山上现在还有一个老天师呢
于是,我狠狠心,便将那老黄皮子驱逐了。
这黄皮子,最后去了阴人客栈。
这下子,我也坐不住了,看了李老头一眼,李老头也苦笑着点了点头,承认确实有这么一桩事,为这事,还被那老天师给推演了,差点就被找到真正位置,挨一通暴打。
事情到这,好像就全明白了……
阴人客栈被水王爷骗开大门,里面的东西全放出来了,现在都跟着水王爷混呢,那只老黄皮子也不例外
而这一趟找寻神秘的海外蓬莱山,并非只有我们一家,水王爷也在找,而且,真说起来,我们还是沾了水王爷的光,才知道杨玉环这一桩子事,有了现在这些线索。
那么,我们能想到出海要找海帮,水王爷就想不到?
前阵子这黄皮子就来了这里
只不过,我们是人,他们是不干净的东西,我们请海帮,顶多被拒绝,大不了被脸上啐一口花露水,但它们可不成,海帮对这些东西还是厌恶的,就像是天敌一样,果真找上门来,只怕得被海帮全拍死
于是,有那老黄皮子引路,跟着水王爷的那些邪祟一股脑儿摸向了石老头,企图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……
石老头摊了摊手,叹息道: 幸亏我老人家办事谨慎,不然可就要栽跟头了,这些年海帮的仇家也不少啊,为了避免被寻仇,我都搬到外面住了,而且每次回家前,都得好好观摩一下四周才进门。
看着这老头子那无奈样,我更无语,心想您老人家到底是干过什么事儿呀,才能把日子过得如此鸡飞狗跳?
别说,就这习惯,老白都不知道,那黄皮子更不知道。
一茬儿精怪邪祟蹲在村口,就等着石老头回家。
石老头隔着大老远就察觉到了,细细一听,那老黄皮子正得意洋洋的说它们的计划,鼻子都气歪了,心想当年给你的烟全他娘白抽了?整个就是一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
不过,石老头没多听,吓得匆匆忙忙就逃了,因为跑得匆忙,大黑夜的又看不见路,也不知哪个缺德鬼竟然把路上的井盖给偷了,他一头栽进了里面,腿都摔折了……
石老头一辈子混江湖,什么时候干过这么丢人的事儿?等手下把他从下水道里拎上来的时候,整个人脸都绿了,发誓要弄死那黄皮子,带了一票人冲了回去,结果,老黄皮子没蹲到他,早早就离开了……
石老头心知那村子早已不安全,他毕竟在那住了那么久,村子里的人都是他熟人,于是就把人全转移走了,然后从六六九里换了服务生和他们的家人进去乔装村民,设下了一个局,坐等黄皮子再次上门,骗到这地儿,一股脑儿的坑杀之
训练厅里的那些汉子不过是开胃菜,四周的暗门里还藏着许多好手呢
结果,老黄皮子没上门,我们这一茬人倒霉催的撞进了人家的包袱里……
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,其实就是你们时运不佳……
石老头说道: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,看你们这样,似乎那老黄皮子也是你们的对手?这一趟你们目的一样,也是来这借人借船?
我师父点头: 不错,我们要出海,而且……一定要快,水王爷已经早早动了,若是被他们先得手,我们肯定是没机会了。
原则上来说嘛,你们的事情我们海帮不参与,这是规矩,规矩就是规矩。
石老头将茶一饮而尽,茶杯啪的拍在桌子上,目光熠熠的看着我,淡淡说道: 除非,这件事和我们海帮有关,那就是我们海帮的事情了,出人出力,这都没有任何问题。
对于这一幕,我一点都不意外。
这石老头打一见面起就问东问西,态度暧昧而诡异,话永远吐一半嘴里含一半,摆明了就是拿捏着,成有所图,现下来看,这事十有九还和我有关。
可我又想不通一个小小的胎息后期的礼官,有什么是值得海帮去图谋的,似我这样的人,在人家这儿还不是一抓一大把?说句不好听的,就我现在这状况,活了今天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呢,这趟出海本就是去寻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,无论是杨玉环的尸体和那颗传说中的唐代地灵珠,都不过是青竹捕捉到的信息片段,靠不靠谱谁也不清楚
老白尝试着和对方叙叙旧,聊一聊往事。
石老头梗着脖子,眼睛扬起,直勾勾的望着远处一枚花瓶,一副不认识老白的样子,之前还口口声声说俩人关系亲如父子呢,这时却是公事公办的模样。
最后,还得是我师父这个当家的出面,他沉默小许后询问道: 那你且说说,这件事怎样才能和你们海帮有关呢?
石老头目光一收,一下子变得神采奕奕起来,拉过我的手放在他的膝盖上轻轻拍着,笑的像个无恶不作的死基佬。
我从头凉到脚,心说莫不是为求活命我这还得出卖自个儿的清白?这年头可真难,女人出去办点事不容易,现在连男人都开始不安全了,稍稍有点什么就得弯腰抬腚的才能成,当下立马抽回手,正襟危坐,一副宁折不弯的模样。
石老头见此嘎嘎怪笑了两声,让人毛骨悚然,末了才摇头晃脑的说: 张先生收了一个好徒弟啊,潜力无穷,让我们海帮很是羡慕,您说说这世道怎么就这般的不公平,你看看我身边这两位老兄弟,与您一般无二,全都是世间一等一的好手,可您有调教出一位天官的机会,他们却没有,您说这气不气人?
这死老头……
兜这么大个圈子,到头来原来是在这等着我们呢
东扯西扯,意思就一个——只要我跟过继似得入了他们海帮,这事儿可不就和他们有关了么?
我可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天才,能让海帮动容,连我师父都说了,我本身在这一途上天赋平平,若不是性子比较坚韧一些,再加上险死还生之际有一些奇遇,单单这胎息一道,恐怕我就得苦修数十年
海帮瞧上我,那必定不是瞧上了我这个人,而是瞧上了别的,若不是礼官一门无法复制,我都要怀疑他们是要谋财害命了,但总归不会憋什么好主意。
我坐不住了,不安的看向我师父。
我师父闭目沉思片刻,笑道: 你都不问我们是什么事情,就这么狮子大开口吗?
张道玄一辈子求过人吗?
石老头大笑: 你来这里,可不就是在告诉我们,此事重大,而且极其危险吗?否则,天底下有船的人那么多,何必一定要找海帮?
我师父又道: 那你可知,现在有多少人蛰伏在暗中,对礼官虎视眈眈?一旦他成长起来,消息便再也无法压制,到时会是什么局面?
略有所知。
石老头点头: 天官已有两千年没有出现,玄门之人多已遗忘天官二字意味着什么,好在我们海帮传承足够悠久,而且一直以来也极为低调,不曾遭遇过什么重创,许多记载和传闻倒是完整的保存了下来,恰巧知道一个天官意味着什么,若是真能培养出一个天官,卖了半个海帮又如何?这笔投资有风险,可一旦有回报,那便是赚的。
他是人,不是商品,可以待价而沽。
我师父无声无息的挺直了腰杆,这一刹那,他双目中绽放出两点精芒,有种沉闷的气势在他身上激荡,像是一口绝世好剑被压抑在剑鞘中,恰似应了那句话——于无声处听惊雷。
自打进入海帮的地盘后,他一直都沉默少语,而今是头一次展露锋芒,只是稍稍显露出冰山一角而已。
我亦感受到了那股恐怖的气息,脸上不动声色,实际心头早已天翻地覆。
师父……比以前更强悍了
他破关而出之日,南下闽越,一人,一剑,一袭青衫,鹊门崩
那时,我便隐隐有所猜测,这次他冲击死关,必定是有了极大的突破,但究竟到了什么地步,我心里还真没谱。
现在,我懂了。
石老头身边那两个老人更是面色狂变。
其中一人猛然站了起来,惊骇的望着我师父: 此前你一直在压制自己的气息?你果真踏出那一步了?
我师父缄默不语。
另一人闭眼仔细感受,半响后,才颓然道: 这种气息没错了,在死亡中苏醒,于枯寂中崛起,鱼跃龙门,返璞归真,从而收放自如,追寻更高的目标,我们二人卡在这里已经很久了,不敢踏出那一步,没有勇气,也没有那个才情,只是……你才多大年纪啊……今年可曾有四十岁?半步天师……
他一言道破真相。
半步天师
什么是天师?礼官结七珠可为天官,亦可称天师
石老头之前也说了,龙虎山上正是因为有一个老天师,当年才直接踏入海帮的地盘施压。
这就是一个天师的力量
我目前走的还很浅,对于这个层面不是特别了解,但对方说的很明白,唯有跨过最难的那一步,才能成为半步天师,最难的坎儿都过去了,那他离天师还远吗?
此时已经不仅仅是海帮的人惊骇了,老白和鹞子哥两人也同时石化,对此显然也没有丝毫心理准备,一个正值壮年的半步天师,意味着什么他们是再清楚不过了。
石老头之前还很从容,谈笑风生,潇洒自若,此时却悄无声息的坐端正了,正色道: 抱歉,是我们海帮失礼了,一位半步天师亲自来了这里,无论如何,我们不应如此。
我师父身上的气势一收,摆了摆手,依旧很温和,轻声说道: 惊蛰是我唯一的爱徒,那日与天盟见面时,我便直言,他是我的关门弟子,关门弟子怎可再拜他人为师?此事就不要再提了。
石老头默默点了点头,一时无声。
大概是我师父这一手来的猝不及防,连我们几个都没有准备,更遑论是他?自己的满肚子打算被坏的干干净净,不知该作何盘算了。
我师父自顾自的说道: 早年间我在外行走时,曾听一位至交好友与我说过这么一番话,他说,世间玄门,若论神秘,海帮名列前茅,这种神秘不仅仅是来自于你们的做事风格,更是从根儿上说的。
玄门众多,可多数都有个师承,譬如我道家,上古圣人伏羲氏定卦,又经黄帝发扬光大,此为上古道教,再往后,老庄收集整理,渐成规模,可你们海帮呢?便是连这起源和师承大概都说不清楚吧。
世人十之九都认为,海帮最早是因为海上怪事太多,渔民整日面对危机,渐渐总结出了一套应对法子,又结成联盟,这便形成了雏形,发展越来越壮大。
可据我所知,事实好像并非如此。
先秦时期,几艘农家渔船从此地出海,结果却卷入了海上的一场暴风当中,数百人就此消失,然而,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些人全都死了的时候,在数十年后的一个清晨里,这些人又回来了,并且私下建立起了海帮,从此在海畔蛰伏,渐渐有了现在这等规模……
而从那以后,海帮便有一个习惯,常常会遣船出海,有人曾亲眼所见,这些回来的人好多都有了残疾,人员也减损的很厉害,仿佛经历过一场大战一样……
石老头没有任何回应,面色阴晴不定。
显然,这是被我师父说中了。
我师父笑了笑,道: 你不必有所芥蒂,我说这些也不是想探寻你们海帮的秘密,而且你应该知道,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,我说的这些不过就是窗户纸后面的东西,就差被人捅破了,到了一定层次,必定是知晓的。
人们也常说,你们海帮的出现和崛起其实和海外的一个遗迹有关,对不对?可惜,你们成于此遗迹,最终也局限于此遗迹。
若我所猜测的不错,你一心想拉惊蛰入你们海帮,其实也是为了此事吧?甚至,你们都知道,要想破那处遗迹,与《万葬经》中的天官巨阙篇有管,是也不是?
所以,你一直拉他入伙,就是想让他帮你们破开那处遗迹,即便他现在还做不到,但你们能等得起,对也不对?
石老头迟疑片刻,终于点了点头。
何必如此霸道呢?
我师父长叹一声: 说实话,礼官曾经的敌人还有多少,谁也不知,果真有一日找上门来,我就怕你们海帮也扛不住,到那时,你恐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,而且,果真到了那一点,你会庇护他吗?如此一来,我怎么可能把他交给你呢?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吧,让惊蛰做你们海帮一个外围弟子,你们有理由帮我们度过这次难关,未来惊蛰也有理由去帮你们做那件事情,这也算是两全其美了吧?
石老头这回再没有讨价还价,痛快利落的答应了下来,言称这样也算公平,并且还非常谦虚的表示,是他想的简单了,礼官的因果海帮或许背不动。
背?
我心里冷笑,你会背吗?
我和你海帮可无缘无故,如果我能成长起来,你赚了,如果有仇家找上来,二话不说把我丢出去,你什么都没亏
这买卖只要是个有脑子的人都会做
所谓的公平,都不过是建立在我师父拳头上的,若不是我师父关键时刻展露出半步天师的气势,今天我们能不能从这儿走出去还两说呢,兴许请人帮忙不成,最后反倒直接进了虎穴狼窝
这是我头一回走出真武祠见识所谓的玄门,对这人心的叵测也是有了一个新的认知,所谓玄门之人,大抵比那些鬼怪都要可怕的多。
那么我们就一言为定了,你来我往,算一桩美事。
石老头笑着说道: 我让两个老伙计帮你们安排好住宿,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两天,我来筹备一下人和船只,然后咱们就出海
我师父说道: 你就不问一下我们到底要去哪里?
石老头很霸气,一挥手: 万里海疆,没有我们海帮应付不了的事,也没有我们去不了的地方
啪
我师父取出地图扔在桌子上,正是他标注过线路图。
石老头扫了一眼,脸上的笑容凝滞了,眼皮狂跳,忙拿过地图看了片刻,神色越来越凝重,半响后才小心翼翼的询问: 那么,你们要找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呢?
传说中的蓬莱岛,按照天盟的预估,这座岛很有可能已经沉入海中了。
我师父说道: 我推测过,这座岛的位置应该就在地图上用圆圈画出来的这片区域,究竟在哪里,还得请教你们海帮。
值得一提的是,无论是汉代东方朔的《十洲记》,还是宋代翰林学士奉诏编撰的《太平御览》,里面都曾经提到过,蓬莱仙岛的四周的海水是黑色的,称之为溟海。
你们可知,在我画出的这片区域里,哪里的海水是黑色的吗?这可能是找到这座蓬莱岛的重要标志
啪嚓
海帮的一位老者手一哆嗦,精美的茶器落地,摔得粉碎。
他与石老头二人对视一眼,又同时苦笑。
我虽然猜到事情不小,可总觉得我们海帮能受得住,没想到……事情居然会这么大……
石老头大概是觉得口干舌燥,抿了抿嘴,说道: 你们说的这个地方,我知道,我们叫做十七区,说实话,如果不是万不得已,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去……
鹞子哥询问,什么十七区。
石老头没有过多解释,只是冲着其中一个老人挥了挥手: 你去把那样东西拿来吧……
石老头派去的老人没过多久便回来了,与之随行的,还有两个身材魁梧的壮汉,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物件,用红布蒙着,也不知下面究竟是什么。
两个壮汉未曾在这里过多驻留,把物件放在地上后便匆匆离去。
随后,在石老头的示意下,那个老人一把扯掉了上面的红布。
原来,这是一颗巨大的地球仪
怪异的是,在这颗地球仪上的蓝色海域中,标注着数不清的红色小区域,每个区域里都写着一个数字。
我粗略扫视了一眼,这上面的红色区域大大小小只怕不下数百个……
石老头轻轻抚摸着这颗地球仪,徐徐转动着,同时自顾自的说道: 我们海帮靠海为生,自己有自己的一方天地,向来不与玄门争,一门心思的扑在对大海的探索上。千年以来,我们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每一寸海域,也遇到了数不清的怪事。有的,我们可以解决,而有的,完全无解,迄今为止,究竟有多少海帮弟子死在了这些海中禁区里,恐怕已经无法计算了,这些未知之地都被我们用红圈标注了出来,每一个弟子都要看,都要谨记,万万不可踏足,因为太多了,所以,我们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简单命名……
说到这里,石老头停止继续转动地球仪,手指啪的落在上面的一个位置,淡淡说道: 十七区,就在这里。
我离得最近,看的也最清楚。
石老头所指的地方,还真就在我师父画出的那片区域里,不过更加精确,我师父只是粗略的圈出一大块区域,而这上面几乎则精确到了一个坐标,从地球仪上看,这个位置距离老铁山不算远,在一条直线上,刚刚进入公海,那里用一个红色圆圈标注了出来,里面写着一个数字——十七。
毋庸他多解释,我已经明了,这十七区便是海帮无法踏足的海域之一。
数字越靠前的区域,代表着越危险。
石老头淡淡说道: 这个十七区极为诡异,同样的位置,有时去了能遇见大诡异,可有时去了,那片海域风平浪静,晴空万里,什么都没有
按照石老头的说法,他们海帮的人血液里就流淌着冒险因子,哪怕明知道十七区充满不确定性,仍旧会有人去看,屡禁不止
在漫长的岁月里,似这样的人不胜凡举,可他们对十七区依旧是一无所知
所有人都知道那里不对劲,但具体是怎么个不对劲法,谁也说不上来
因为,所有见过大诡异的人,全都无声无息的消失了
事后搜救,没有船的残骸,也没有人的尸体,什么都没有,仿佛这些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
直到,十年前……事情才终于有所改变
一艘海帮的船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,驶入了十七区,并且遭遇了大诡异。
但是这一次不同,竟然有一个人活了下来
这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,他是唯一一个见过十七区大诡异,并且活下来的人
这一套说辞玄之又玄,唬的我们几个是一愣一愣的。
半响后,鹞子哥才询问道: 既然有活下来的人,那能说说……他究竟见到了什么吗?
这个孩子……
石老头叹息: 原本是个挺聪明的孩子,可不知道为什么,自打经历过那一回以后,一下子变得痴痴傻傻,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,连与人沟通都变得很困难,嘴里会发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音节,我们费了很大力气,找了很多名医,才总算让他恢复了过来,至少能说话了,但智商一下子低到令人发指,最重要的是,等他能说话的时候,已经是四五年以后了,他竟然……忘了许多事情……
提起这个,石老头也一阵磨牙,像一个疯狂的赌徒一样,眼睛红嗖嗖的,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,一连喝了好几口茶水才平复了一些。
按照那个幸存下来的奇葩所说,最开始他们进入十七区的时候,那里也一样是风平浪静,直到……船上某一个人好像做了一件什么事情,然后……大诡异出现了。
但具体做了什么事儿,那位幸存者忘了。
也就是说,所谓的大诡异出现,其实有一定的人为因素?
我蹙眉思索着: 这种诡异的出现并非是随机性的,而是受到了人为的刺激,就像是一扇门一样,想打开的话,需要用到一把钥匙,先见到大诡异,有一个先决条件存在
这就比较有意思了,千年以来,海帮无数人在那片海域消失,他们应当是做了同样一件事情,最终诱发了所谓的大诡异,看来,大诡异发生的先决条件,应该是水手们在海上经常会做的一件事了……
我终于知道石老头为什么磨牙了,这么重要的先决条件,那个棒槌竟然给忘了,连我都想打死他了……
石老头又说道: 原本海面上风平浪静,一片蔚蓝,当大诡异发生的时候,海水忽然间开始变黑了,如同墨汁一样,整片大海散发着浓郁的腥气,气温骤然变得极低,必定已经到达冰点之下,但是,黑色的海水却不结冰,唯独海面上泛起了丝丝缕缕的寒雾……
再后来……船沉了。
究竟是如何沉的,那个孩子……又忘了
所有人都沉入了海中,在海下,他见到了更加可怕的一幕……
海底……裂开了……
那里像是……海中湖
你们知道什么是海中湖吗?
我们几人默默点头,海中禁区,生灵的墓地,谁不知道?
这大概也是一种科学未解之谜,在现在的墨西哥湾就有这样一处海中湖,那里海水不会流动,一片死寂,与周围的海水格格不入,泾渭分明,但凡是生物靠近,立即就会死亡。
科学家们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说法,只能提出猜测,认为可能是海床上出现了裂缝,大量海水渗入其中,并且和海床中的盐结合,因为海底存在着大量的甲烷,很快这些海水便和甲烷作用发生反应,上涌到海床表面,因为这些海水的含盐量是其他海水的四到五倍,密度太大,无法与其他海水融合,时间一久,便形成了所谓的海中湖。
石老头说,十七区发生大诡异的时候,海底裂开,就出现了类似于海中湖一样的现象,四周的海水涌动,唯独裂缝中一片死寂……
所有失踪的人,最终全都是一股脑儿的进入了裂缝里。
究竟是怎么进去的,那孙子也给忘了
但是,我们在他的身上,发现了许许多多的伤口
石老头微微眯着眼睛,说道: 这些绝非是坠入海中的时候擦伤的,上面附着着无数的细菌,这些细菌我们找人研究过,是目前完全未知的一种细菌,其特点……有点像蛊虫,无论怎样都杀不死,当时我们都觉得这孩子必死无疑,结果……他还真就活下来了。
所以呢?
鹞子哥追问: 你们怀疑其实当时是有什么东西袭击了他们,是不是?包括这个孩子回来后的失忆等等一系列特征,其实都是受到的创伤,可能和他身上的那种细菌有一定的关系,也可能和袭击它们的东西有关系?
石老头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: 这个孩子只记得,是他父亲最后把他推出来的,他父亲曾经是我们海帮最杰出的弟子之一,我们当时一致认为,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的话,他甚至会成为一个媲美天师一般的存在,一度几乎是当做接班人来培养的,没想到最终折戟在了这个地方……
我觉得,如果当时不是他,换了其他人,真的未必能把一个人送出来
我询问石老头,这个幸存下来的孩子还在不在海帮。
石老头没有正面回答,而是一脸凝重的看着我师父: 我说了这么多,你们还是决定要去十七区吗?那个地方……即便是半步天师去了,也未必能全身而退
我师父点头: 没有选择。
好,那么就这般定下吧,我让人给你们安排地方休息。
石老头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: 不过,我这需要两天的时间来准备一下,然后你们就可以出海了。
说完,石老头让两个老人送我们离开。
路上,老白跟我们低声嘀咕: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石老头这么势利眼呢,瞅着他瞧咱们的眼神了没?听我们执意要去十七区,看我们就跟看死人似得,原本还挺积极的想结下一段善缘,这回可好,我看海帮是不会派什么高手来帮我们了,估摸着派来的人十有九都是那种没什么前途的主,反正是送死,当然是送一些没用的主了,他们既没什么损失,万一我们能回来,这个人情还是稳稳落下了,未来小卫子还得帮他们办事,一手算盘打得啪啪作响……
离开六六九的路上,我才得知一直跟在石老头左右的两个老人名讳。
满头苍发,面容清癯的那个叫叶苍,而那个微胖看起来相对和善一些的则叫叶烛,我师父跟我们说,这二人其实是亲兄弟,虽然长得不太像,但真真切切的一母所生,在江湖上曾经也是久负盛名。
这二人本不是闽越人,出生在泰山脚下,孔孟之乡,据说还是个书香门第,可却不爱笔墨,自幼上了昆嵛山,入了道家的全真派,真说起来,他们应该是道门弟子,年轻时候闯下了不小的名头,因为名字出处便是姚鼐登泰山记里的那句苍山负雪,明烛天南,故而玄门里称呼他们是胶东双雄,年轻时候脾气火爆,干过不少大事,后来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,几十年前一下子消声匿迹,再没有出现过。
我师父刚开始见到他们时就神色异样,那时便认出了这二人,着实被惊了一跳,根本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入了海帮。
这个石老头不是个简单的人物,眼神歹毒,一眼便瞧出了我们这些人的门道,实际却手无缚鸡之力,又降服了这胶东双雄,看来……海帮近些年来也有些坐不住了。
我师父意味深长的说: 我虽不认识海帮的人,但行走江湖时,却听不少朋友说,这一代的海帮话事人,本身并不是个修行之人……
他的话点到为止,让我们几人浮想连篇。
难不成,这石老头其实就是海帮的老大?
唯独老白不知在想些什么,一直嘀咕着那句苍山负雪,明烛天南,时不时又说什么会冰会火,笑的极其猥琐。
鹞子哥有些担忧,背着叶苍叶烛对我师父讲,海帮不是什么好鸟,难不成接下来真听他们的安排?会不会又被他们阴一手?
我师父淡淡说了四个字,他们不敢。
海帮无愧是闽越这一带的霸主,到底是财大气粗,叶苍叶烛二人领着我们从原来的快捷酒店里搬出来,转头便安排我们住进了五星级酒店,一人一间套房,看了一下价格,我直嘬牙花子,心想我们跟着天盟拼死拼活的办事,上回给的奖金,还不够我们几个在这逍遥几天的呢,果然是人比人得死。
得了闲暇,夜里泡澡时,我又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。
这几日的工夫,我的状况又恶化了不少。
一根根狰狞的血管交织成一张大网,几乎将我整个腹部都覆盖了,现如今就连皮肤都呈现出一种暗青色。
但愿这回能有所发现吧。
我叹息一声,可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我,那个十七区太诡异了,如果我们到了地方连门户都找不着,兴许也是一桩好事?至少我师父他们不用跟着我承担太大的风险。
……
两天的时间,一晃而过。
第三天清晨,叶苍叶烛两人再次出现在了我们面前,先是寒暄了一通,询问我们这两天有没有吃好、睡好,十分客气,都到了诚惶诚恐的地步,面子工夫倒是做的很足,紧随其后,二人便话锋一转,直言说他们这边已经做好准备了,如果我们没有什么事情的话,今天就可以启程。
我们等的就是这一句了,东西都收拾好了,当下便跟着他们二人去了码头。
一艘渔船早已在码头停泊着了。
隔着大老远一看,船上有不少人正在忙碌着,我心想这海帮总算还不是刻薄到家,哪怕不看好我们这一趟出海,至少该做的是做了。
结果,真等我们登上船,看清这些所谓的船员时,顿时脸黑如墨,我师父都眼中闪过一抹寒光。
什么呀?这是什么呀?
老白这浑人一跳三尺高,本来他感念石老头当年收留庇护之恩,这几天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,不然以他那张嘴的熏人程度,恐怕早不知蹦出什么难听话了,饶是如此,此刻依旧是无法按捺,直接爆发了,指着甲板上那些人破口大骂道: 来来来,会冰会火,你俩给我解释解释,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呀
船头那老哥,你的腿呢?哪去了?
还有这位兄弟,你瞅我干哈?就剩一只眼了还瞅,你那颗眼珠子呢?让你抠下来给吃了啊?这给你狠得……
还有……这个大兄弟,你这是膀胱癌啊?咋还挂个尿袋呢?行了,你给我站那别过来,你那尿袋都漏了,尼玛你要是今天给老子淋鞋上,老子非弄死你
……
这孙子一开口骂起来就没完没了,几乎是挨个把人骂了一圈。
他的嘴虽然损了点,但说的却是实情——甲板上的这些人,全都是残疾人
有的断腿,有的断臂,有的满脸狰狞疤痕,有的垂垂老矣,还有的……挂着尿袋子
这样的水手驾船,我们怎么出海?怎么去十七区寻找传说中的蓬莱?
当我们说出找寻目标时,石老头态度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拐弯,原本谈合作的热切一下子没了,那时我们就知道,海帮这次肯定不会让高手陪我们出海了,在他们看来,风险太大,怕把高手给折进去,可谁也没想到竟然会给出这么一帮人呀,用老白的话说,这就是一帮残次品。
有我师父在一旁撑腰,老白就跟个泼妇似得,才不管这是胶东双雄还是会冰会火呢,一把揪住叶苍叶烛两个老头的衣服,说他不懂这些人的使用方法,非得让两人给他写一份使用说明书出来。
话不能这么说。
叶烛也不生气,就跟个老好人似得,笑眯眯的说道: 这次毕竟是帮你们,石老也不能强制下达什么命令,所以完全是招募的志愿者,你可别小瞧了这些人,这都是我们海帮的老人,见过血,经历过大风大浪,经验很丰富,让他们陪着你们去十七区,其实是最有保障的。
他一句话道出了这些人的身份。
这些人的年纪都不小了,最小的估计也得三十五六,应该都是在给海帮办事的时候落下了残疾,海帮干脆借着此事,一股脑儿的把他们丢了出来,典型的废物利用思想,死了也不可惜,还能给海帮减包袱呢,毕竟这些人活着还得海帮来养。
这就是一群遗弃之人
我感觉心头发冷,不禁细细观察起这些人来,一共九人,每个人都是伤痕累累,在他们的身上我感觉到了一种日薄西山的凄凉,哪怕被老白那么刻薄的骂,仍旧是面无表情的,顶多看老白一眼,那股子沉默压抑的气息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,显然,他们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。
于是,我推了推老白,让他嘴下留德,没必要去骂这样一些流干了血还得流泪的可怜人。
老白这才气哼哼的站在一侧,不再说话了。
有这些人掌舵引路,包稳
叶苍笑着走到船舱门前,轻轻敲了一下: 顺子,出来
舱门打开,一个身材健壮的青年弓着身子从里面钻了出来。
石老还是很重视你们的。
叶苍拉着那青年来到我们面前,说道: 这是顺子,就是当年从十七区活下来的那个孩子,你看,石老都把他派来了,可见是多么重视此事?
竟然是这个人?
我确实有些惊讶,没想到会派这个人来,当年幸存的一个孩子,如今也与我一般年纪了。
对方听了叶苍说的,立马咧嘴笑了起来: 很高兴能帮到你们,石爷说了,这是个光荣的任务。
还真是个傻子……
我心里叹息,你恐怕不知道,你那位石爷早已对十七区不感兴趣了,你这个傻子在他眼里也没用了,所以丢出来去办一趟九死一生的差
还说什么顺子的父亲是难得的天才,当年他如何爱惜,结果,故人已死,故人之子无用,便弃之如敝履,薄情寡义至此也算是难得了……
说真的,老白最早和我说起这个石老头的时候,在我心里竖起的是一个豪爽仗义又寡言少语的船老大形象。
结果,这人世间果然是没有例外,更没有新鲜事儿,对外越是光鲜亮丽的人,对内则越是阴冷酷毒、刻薄寡恩,那位宋江如是,那位刘备亦如是,放到这里还是通用。
那就这样吧
我师父大概也是看清了这海帮内部的残酷,不想再纠缠多说什么,他心中存着无敌的信念,对这些人的要求很低,只要能把我们送到十七区即可,轻轻一挥手: 出海
叶苍叶烛拱手,道了一声珍重,这回倒是难得的真情实意了,他们不看好我们归不看好我们,但还是希望我们能活着回来,毕竟他们还指着我这个礼官能成长起来呢,不然他们这点微薄投资都得打了水漂儿。
事实证明,海帮给出的这些人残疾归残疾,驾船还是很娴熟的,加上顺子在内,一共十人,配合相当默契,渔船渐渐驶离港口,一头扎进广袤无垠的大海中。
我们尝试着去和顺子交流了一下,他说的和石老头告诉我们的别无二致,然后我们又看了看他身上的伤痕,像是某种抓痕,五指,又不像是人手留下的抓痕,伤疤鼓起,很是狰狞,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门道,只能悻悻放弃。
这是我头一次出海,最开始的时候还比较新奇,没事儿会去和海帮派来的人聊聊天,可惜这些人早已心如死灰,没有什么谈兴,问了半天,只是大概知道这些人的名讳,或者说,是诨号。
十个人里,掌事的就是被老白骂的那个瞎了一只眼的汉子,约莫五六十岁的样子,身子骨很壮,皮肤黝黑粗糙,他让我叫他老独眼,有事情找他就行,他会安排妥当,别的一句没透露,譬如他这只眼睛是如何瞎掉的……
鹞子哥说,这是个狠人,杀过人。
渔船并不算很大,加上我们这一行七人,十七个人在一艘船上已经显得拥挤,进了船舱更是如此,我们七人挤在一间,老独眼和顺着跟其他船员挤在一起。
一天的时间,就这么在海上晃荡过去了。
最初的那股子兴奋劲过去后,海上晃荡一天,我终于开始感受到不适了,食欲不振,总觉得胸口挤着一团什么,想吐又吐不出来,闻着那股子海腥味就晕菜。
其他人也没好在哪,入夜的时候,我师父在打坐,我们这些人早早挤在一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,犹如旧时被卖到海外的猪仔一般,
咚咚咚
忽然间,舱门被敲响,声音急促。
我们几人本就睡得不踏实,一股脑儿的全被吵醒了。
我揉着酸疼的双眼下地开了门,门外竟是老独眼,对方眉头紧蹙,看起来有些焦急,那只独眼并未看我,而是落在了我师父身上,欲言又止。
我师父目光清亮,看着他笑道: 有什么事情吗?
实在不好意思,这大半夜的来打搅你们。
老独眼不善言辞,冲着我师父抱了抱拳,愁眉苦脸的说道: 唉,我也说不清楚,你还是来我们这边看看吧。
顺子……不太对劲……
当初我就说不该让他来,他就不该下海,果然出问题了……
事发突然,看老独眼的样子,情况应该很紧急,我师父顾不上细问,立即起身地下,冲着老独眼昂了昂下巴,示意他带路。
我和老白他们也早没了睡意,紧跟了上去。
这艘渔船本就不大,船员舱根本容纳不了这么多人,被我们一行人早已占据,老独眼他们栖身的地方其实就是改造以后的鱼舱,位置在船尾,老独眼带着我们钻出船员舱,一到甲板上,被冰冷的海风一吹,浑噩一扫而空。
海浪的冲击声中,隐隐约约夹杂着一声声低沉的怒吼和吆喝。
情况比我们想象中更加急迫,我师父不由加快脚步,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鱼舱口,一猫腰纵身跃了下去。
鱼舱内的环境比我们那里要恶劣太多了,只是加了几条简单的吊床,空气污浊,虽然是经过了改造,但那股子死鱼烂虾的味道却是无论如何都冲刷不掉的。
吊在顶部的白炽灯不停的晃动着,让鱼舱内忽明忽暗,没来由的多了几分阴森的味道。
此刻,六七个海帮的汉子在鱼舱角落里滚成一团,顺子正被他们狠狠压制着。
这本是个看起来非常敦厚老实的汉子,此刻却极为狰狞,赤着上身,肌肉非常夸张的隆起,几乎拧成了一条条的麻花状,充斥着兽性,正在疯狂的挣扎,六七个船员都压制不住,而且他口中还发出一连串的怪叫声,那声音像是悲鸣,又像是厉啸,不似人能发出的声音。
借着昏黄的光,我能清晰的看见顺子上身的伤痕正在蠕动,仿佛那下面有虫子似得
船员们一见我师父来了,立即大大松了口气,压制着顺子的力气也稍稍有些放松,结果那个丢了一条手臂的汉子立马被掀翻了,顺子的脚抵在他小腹上,只是那么一弹,这汉子当即惨叫一声,直接被蹬飞出三四米,鹞子哥眼疾手快,一把将之托住,紧接着独臂汉子张嘴哇的喷出一口血,明显是被伤了腑脏。
这力量就有些骇人了。
我师父几步上前,以掌为刀,正欲切向顺子的脖颈,将之击晕过去,结果老白却忽然大吼——别打晕
我师父不知缘由,不过还是立即收手了。
老白照着我屁股上狠狠蹬了一脚: 还他娘愣着干什么?上去给我压住他
我猝不及防下被他蹬的一个趔趄,不可抑制的朝顺子扑了上去,独臂汉子被蹬开后,顺子其实已经摆脱了压制,此时正拖着几个船员要站起来,我一头撞上去,下意识的抱住了对方的腰。
然后,我终于感受到这顺子的气力到底有多么恐怖了,我抱住他的腰后,本想直接将他扑倒在地,结果卯足力气都奈何不得对方分毫,反而对方上半身一拧,倒是把我甩飞了起来,差点给我直接扔出去。
就在我站立不稳之际,无双忽然扑了上来。
他看起来是如此的纤细,却像头蛮兽一样,从正面狠狠撞上了顺子,只听咚的一声闷响,顺子被直接撞飞,我们这些挂在他身上的人立即摔了个四仰叉。
然后,无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上顺子,两手快到让人眼花缭乱,分别在顺子的两条胳膊上扯了一下,伴随着咔嚓咔嚓两声骨骼爆响,顺子的两条胳膊骨关节竟直接被他卸掉了,双臂无力的耷拉下来,而后无双一把捏住顺子的脖子,将对方拎起,又狠狠砸在墙上。
顺子的怪叫声戛然而止,原本闹哄哄的场面就这么被无双给破解了。
无双另一手撩了撩遮住眼睛的刘海,定定看了顺子一眼,很认真的说: 你不能打惊蛰哥,他是唯一一个吃泡面肯把自己的火腿夹给我的人,就连李爷爷都没有过,而且他还老夹我的火腿,就冲这一点,你再碰惊蛰哥一下,我会把你打死的,真的,我没开玩笑。
我原本摔的七荤素,五脏六腑仿佛掉了个似得,听到他这话后,更是连脑瓜子都疼了,心说你丫能不能出息点,半根王中王就给你收买啦?
你个山炮,棒槌
老白在后面破口大骂: 你捏着他脖子他还咋开口?快撒手,有重要的线索
无双脸一红,哦哦应了两声,连忙撒手,顺子噗通一下坠地,却凶性不减,两条手臂废了,可两腿没废,扑腾着就要站起来。
无双不太放心,一肩膀将他顶倒,飞快抓住他的脚踝,然后那么狠狠一扯,只听得咔嚓咔嚓两声脆响,顺子的两条腿几乎被掰成了一条直线,简直是标准的不能再标准的一字马。
鱼舱里倒吸冷气声连成一片,老独眼下意识的夹了夹腿……
我都瞧的眼皮狂跳,这得多疼呀?
一个船员忍不住在角落里嘀咕: 这孩子看着清清秀秀的,咋下手这么黑呢,感觉蛋子儿都要扯的蹦出来了……
无双被众人瞧的脸红,连忙撒手,有些局促的说道: 我下手有分寸的,不会拉伤他韧带,就是用巧劲卸掉了他关节,等他不闹了拉上就行了……
船员们无声无息的离他远了一些,没人吭声,但眼神分明再说——那叫巧劲?
不过,顺子就跟感觉不到痛苦似得,依旧在地上蠕动着,口中发出一阵阵怪叫声。
老白上前,蹲在他身边,一手抵住他的额头,口中赫然发出了一模一样的怪叫声。
但,相对而言,老白这种怪叫声要平和许多。
神奇的一幕出现了,原本张牙舞爪的顺子渐渐平静下来,叫声开始变得抑扬顿挫,犹如在唱歌,但依旧很怪,不似人的声音。
快,快给我拿纸笔来
老白扭头催促。
然而,放眼这鱼舱里,哪有笔?
于是,老白摘下腰间的匕首,一边倾听着顺子怪叫声,一边用匕首在木板上留下一连串的刺痕,时紧时疏,倒像是以前的电报一样,铿铿铿的响声很有节奏感。
这时候我们也瞧出了不同寻常之处,顺子的怪叫声里似乎掩藏着巨大的秘密
鹞子哥凑上前去,蹲下身子看了片刻,小心翼翼的询问老白,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。
你没瞧出来吗?现在这具身体根本不是顺子的意识在做主导
老白一边忙碌,一边说道: 我身上揣着蛊王,刚刚仔细感受了一下,他伤疤里……确实存在着一种类似于蛊的微生物,却不是蛊,倒像是……一种寄生虫现在正是这些寄生虫在做主导,这怪叫声里,掩藏着巨大的秘密,可能当初十七区里袭击他们的未知之物有关
这个逻辑是完全说的通的,顺子身上的伤疤是十七区里的未知之物留下的,如果是寄生虫的话,极有可能带着那个未知之物的一些特征,甚至说……那个未知之物就是依赖这些寄生虫,此刻完全控制了顺子
鹞子哥不淡定了,询问顺子到底说了些什么。
哎呀,你哪来那么多屁话?没看老子现在也在做记录吗,这需要时间来破译
老白额头已经见汗,握着匕首的手在轻轻颤抖着,使唤匕首的频率越来越高,应该是顺子怪叫声里蕴藏的信息越来越庞大,越来越复杂,让他开始感觉到吃力了,不过他还是有些迟疑的说道: 我是精通兽语的,绝大多数兽语其实表达的意思非常简单,也非常直接,可是……这门语言,是我生平所见兽语之最,复杂程度……已经接近人类语言了,单单从音节上来看,这很像是一些哺乳类海洋生物的语言,嗯……怎么说呢,与海豚的语言非常相似……
他这话像是推开了一扇窗,再仔细去品味顺子的怪叫声,别说,还真是和海豚有些相似,但更加的抑扬顿挫。
我们几人立即凑了上去,观摩老白所做的纪录,其实都是打心底好奇,顺子……到底在说什么?
按照老白的说法,万物皆有灵,任何生灵都有自己的沟通交流方式,想明悟对方的语言,需要极高的天赋,注定只能是一少部分人的专利,而以人类目前的本事,还无法大规模破译这些生物密码。
毫无疑问,无垠的海洋,恒河沙数的生物当中,海豚算是其中最具智慧的一种,它们的语言也是最复杂的
以老白目前的程度,想完全听懂海豚的语言很难,这种生物不仅能进行简单沟通,还会给彼此起一些绰号,甚至是为海洋的其他生物进行命名。
而且,海豚的语言是有方言和语种这么一说的
太平洋的海豚听不懂大西洋的海豚说的话,就像华夏人听不懂西方人的话,这是需要学习的
最开始的时候,老白仅仅是听着顺子的嘶吼声很像海豚语,所以才直接出言制止了我师父将对方击晕。
实际上对方说了什么,他并没有听懂,需要时间结合诸多兽语进行破解。
至于他安抚顺子时的叫声,其实很简单,那就是海豚哄孩子睡觉的
虽然海豚看起来一直在游泳,仿佛永不知疲倦一般,实际上,它们也需要休息,只是它们睡觉时只有半个大脑在休息,另外半个处于兴奋状态,彼此交替,既可以保证睡眠,又能防范敌人。
了解这种生物的人都知道,海豚感情极丰富,对于子嗣后代的照顾,从某种意义上直逼人类,当它的子嗣需要休息时,它就会发出老白发出的那种声音,就像我们人在哄孩子睡觉时哼哼的曲调一样,不需要有什么具体的意思,只是那个调子就能让孩子昏昏欲睡
顺子发出的这种兽语,百分之九十近似于海豚语,但更加成熟,趋于智慧物种的语言……
老白叹息一声,依旧在忙碌着,似乎这是个极其费神的事情,他显得有些疲倦,轻声道: 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,你们先出去,我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和充足的时间来破译这些兽语。
关于这方面我们一无所知,帮不上什么忙,只能完全配合,听他这么说,鱼舱里的人一股脑儿的全都离开了。
到了甲板上后,船员们分散开休息去了,老独眼亦在其中,腋下夹着一件破棉袄子在甲板上寻了一个避风的角落正准备睡觉,见我师父在船头冲他招手,迟疑了一下,最终还是走了过来。
我师父开门见山,直接询问道: 这样的情况在顺子身上不是第一次了?
老独眼耷拉着脑袋,本能的点了点头,紧接着又摇了摇头。
鹞子哥见状,便递给他一颗烟。
老独眼蹲在甲板上拼命的吸烟,烟头明灭不定,烟雾中他一张脸都笼罩在浓重的阴影中,也不知这件事让他联想到什么,明明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,身上却透着一股子日薄西山的暮气,直到一整支烟吸完,烟屁股都开始燃烧,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时,他才察觉到指间的滚烫,浑身一激灵,忙丢掉了烟头。
我师父再次出声询问了一遍。
老独眼这才说,出现过类似的情况,但像这回这么诡异的,还是头一回。
顺子身上的异状极有可能是破解十七区秘密的关键,我师父对此非常上心,就让鹞子哥把一整包烟全都给了老独眼,让他不要急,慢慢说,事无巨细,都不能放过。
老独眼明显不是个擅长言谈的人,说的断断续续,有一搭没一搭,也不知他是无意还是故意,竟然泄露了海帮巨大的秘密。
他告诉我们,海帮看似神秘,其实并不难找,以一个个小渔村的形式撒在泉州港沿海地区,村长就是海帮的中层管理人员,一旦有事,总部会把命令下达到村长,再由村长进行传达,他们有事上报的时候也是这般,平日里基本与总部处于失联状态,过着跟普通渔民差不多的生活,也得出门打鱼赚钱,得的收入直接上缴,再由总部进行分配,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们会习武,有所成就后,就会被总部带走,据说能学到更高深的本事,十有九是踏入修行层次的。
如今这条船上的船员,都是来自于同一个村子,顺子亦如是。
不过,他们这些人是那个村子里土生土长的,自小到大都在村子里,而顺子却是个外来户。
当年,顺子从十七区死里逃生回来以后,被海帮总部带走,又是治疗,又是问询,折腾了数年工夫,直到确认顺子没什么用后,就直接将顺子丢到了老独眼那个村子里,让村民们一起照顾,打那以后再没搭理过,直到我们重提十七区之事,这个被遗忘之人才再次被想起。
可他们不知道,十七区的事情,根本就不是记录在了顺子的脑子里,而是记录在了他身上
老独眼冷笑道: 他们根本就没找对方法
按照老独眼所说,顺子身上的其他问题,必须是见到海水才会暴露出来的
顺子到了他们村的时候,已经是一个少年了,到了干活的年纪,自然被老独眼他们带到了船上。
结果,渔船出海仅仅不到一天,顺子的行为举止就开始变得古怪,食欲不振,见到做好的饭菜掉头就走,最开始的时候,老独眼他们还以为顺子只是头一次出海,有些不习惯,便没多做理会,那天晚上恰逢老独眼值夜,途径鱼舱的时候,忽然听见鱼舱里传来一阵阵悉悉索索的诡异声音,老独眼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,就打着手电钻进了鱼舱里。
只见,一筐筐冷冻的死鱼烂虾里,顺子就蹲在其中,手里捧着一条生鱼吃的满嘴满脸都是血,笑的还格外怪异与狰狞,而且不喜光,被手电筒一照,立即勃然大怒,扑上来就撕咬老独眼。
那时候的他……比这次要吓人的多这次顶多只是没神智,可那一次他看起来像是个怪物,嘴里的牙齿都是尖的,而且身上的伤疤出,竟然长出了一种黑青色的细小鳞片
老独眼回忆起那时的情况,脸上依旧有恐惧一闪而过,随即说道: 不过那时候他终究是个小少年郎,力气还没长成,哪里现在这么凶悍?我虽然瞎了一只眼,但也不是他能放倒的,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给摁住了。
说此一顿,老独眼垂头叹息: 那时候我不是没想过一刀结果了他,他这个样子,哪还有半点人样?活着也是遭罪,不如死了,可我举起了刀,终究没下得去手,那只是个孩子,我也有孩子,和他一般大小,怎么能下得去手呀?
我也知道,我如果把他直接带出去,按照海帮的规矩,这种怪物要被直接烧死的,所以我就偷偷隐瞒了下来,找了根绳子把他绑住带走藏了起来,那时候我看他满脸冰碴子,可怜的慌,就用热水给他擦了擦身子,结果第二天,他就没事儿了,我也松了口气。
后来又出了几次海,我渐渐就发现了个规律,他身上的怪事好像和海有关系,在陆地上根本不会有事,可一下海,立马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。
纸包不住火,顺子的问题,终于让村子里其他人发现了。
不过,那时候顺子已经在村子里生活了很长时间,人心都是肉长的,真要村民们把顺子给烧死,也下不去手,于是大家瞒着村长凑在一起合计,就不让顺子出海了。
除此之外,老独眼还发现了不少。
譬如,当顺子坐在海边的时候,冲上滩头的浪花会变的格外的凶猛。
还有,水里的鱼一见到他,就跟傻了似得,伸手去捉都不知道逃跑。
我觉得顺子身上表现出来的异样,可能与十七区里袭击他的东西有关,甚至说,这些特征,就是那东西的特征。
老独眼淡淡说道: 身上有黑青色的鳞片,不喜光,喜欢冰冷的环境,能控制海水,震慑鱼群……张先生,您见多识广,觉得这到底是什么呢?
我不是海帮的人,对这些海里的东西不甚清楚。
我师父笑道: 你神态淡然,十分笃定,想必你自己心里早已有数,何必问我呢?
老独眼沉沉叹了口气,徐徐吐出两个字: 鲛人
你见过鲛人吗?
张歆雅饶有兴致的询问了一句,并说道: 很多古籍上都记载着这种东西,甚至有很多人亲眼见过,可是科学家非说是人们眼花了,把儒艮当成了鲛人。
欲盖弥彰,何患无辞?
老独眼冷笑: 活的鲛人我没见过,但有一年我们在一座孤岛上停泊休息的时候,岸边有一具曝晒干瘪的尸体,鱼尾人身,虽说腐烂的面目全非,但究竟是不是海牛我这个海里混了半辈子的人难道认不出吗?
他又说,活着的鲛人没人见过,究竟像不像传说那么厉害,谁也不知,但顺子表现出来的特征,让他不得不往这方面想。
所以说,你认为十七区其实可能是个鲛人窝?
我师父嘴角含笑,紧接着话锋一转,又问道: 那么,海帮总部对顺子的这些情况,其实是一无所知的?
他们把他丢到我们这儿以后,再没过问,上哪知道去?
老独眼说道: 而且这孩子跟我们生活了那么长时间,我们要是告诉他们,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摆弄这孩子呢……
那这可就说不过去了啊
鹞子哥忽然说道: 照你这么说,想让顺子恢复正常,热水一泡就行了,他身上沾染的那些东西来自于鲛人,鲛人不喜热,热水一泡,那东西就蔫吧了,不会再控制顺子,既然如此,你又何必跑来找我叔呢?你是想通过这种方式,把顺子的秘密展现在我叔面前吧?可你又说,你之前不建议顺子出海,这是出于保护他的目的吧?恕我直言,如果你把这一切隐瞒下来,不是对你们更有利吗?这样一来,我们对十七区一无所知,甚至去了那儿以后,都找不着门道,最后无功而返,对于你,对于顺子,对于所有的船员,这样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?
老独眼面色变换,一会儿黑,一会红,过了半响,才憋出一句: 张先生是个有本事的人。
随即,他又说: 他们找到我们的时候,我当时确实说顺子不该来,可不等我解释,他们又说,如果这一趟出去有了发现,或者说我们尽全力了,哪怕最后没回去,我们的孩子也会被送到总部,这……太难得了我不希望我儿子也像我一样,一辈子窝在村子里,做个海帮最下等的成员,赚了钱不是我们的,苦活累活都我们干,落下残疾,分的钱一天比一天少,然后哪天人家不高兴了,一脚把我们蹬出去送死
这番话,老独眼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,眼中闪过一抹羞愧。
如此一来,倒是说得通了。
他怨恨海帮,对于海帮的所作所为,怀恨在心,可是,却不反抗,不叛逃,只是希望他的孩子更进一步,成为他讨厌的那种人。
他对顺子有感情么?
应该是有的
甚至,他想过保护顺子,可是,当涉及到他儿子的利益的时候,无论是他的性命,还是顺子的,又都不重要了。
于是,他把顺子推了出来,不再藏着掖着这些秘密,希望我们这一趟能有所收获,那更是他孩子的未来。
今夜他来找我师父的时候,想必内心是纠结的,但,最终他做出了抉择。
很矛盾,可是……这便是人。
我师父点了点头,没有对老独眼的所作所为多说什么,老独眼暗自松了口气,他似乎挺怕我师父看扁了他。
一时间,我们都没说话,我们在暗自思索着这里面的线索和信息量,至于老独眼在想什么,那就不得而知了。
一夜的工夫,就这么过去了。
当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,鱼舱里忽然爆出一声欢呼,紧接着老白的声音传了出来: 我明白了,我明白顺子说的这些是什么了,这是一首歌
昏暗的鱼舱内空气污浊不堪到极致,腥气扑鼻且不说,如今更是一片狼藉。
顺子倚靠在一个角落里蜷缩着沉睡,仿佛经历了什么恐怖的事情,明明是个正当壮年的小伙子,此刻却看起来分外的凄凉与可怜。
地上有不少血迹,更有许多瓶瓶罐罐摆放的到处都是,看得出,那些个瓶瓶罐罐都是船员们喝水用的水杯,此时里面却盛着鲜血。
老白背对着我们,正在捣鼓这些瓶瓶罐罐。
这一切看起来触目惊心,像极了一些邪恶的蛊术师培养邪蛊的场所。
绝大多数船员还在外面的甲板上吹着海风睡觉,随同我们进来的只有老独眼和那个残了一条腿的汉子,见到这一幕后,两人都惊呆了。
你……你到底做了什么?
那独腿汉子瞪大眼睛,颤声道: 你这是干了什么?顺子呢?顺子被你给整死了
吵吵什么呢?
老白回头,一整夜不见,整个人形象都大变了,形容枯槁,顶着俩大黑眼圈,眼珠子里面都是血丝儿,与那种疯狂的科学家有的一拼,活脱脱就是个吸血老鬼,被他一瞅,那独腿汉子都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。
老白没理会他,目光落在我们几人身上,立即大喜,上来就拉我。
我注意到这货手上全都是干涸的血迹,有些担忧的看了顺子一眼,忍不住低声询问他,是不是真把顺子给玩死了?
想什么呢
老白瞪了我一眼,没好气的说道: 老子又不是鹞子,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么?这小子没事儿,他身上的问题我已经解决了,现在不过是睡着了而已,要不了多久就会醒来。
这就根治啦?
而不是像老独眼一样,仅仅是用热敷压制了那种寄生虫?
我不太确定的又问了一遍,得到老白肯定的回复后,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,心想这孙子还真是个蛊术天才,倒是被五花门的奇巧淫技给耽误了好几十年。
不过想想也是,人都是惧怕虫子的,这是远古人类在基因里就写下的恐惧,一直遗传到现在,看见密密麻麻蠕动的虫子,我想大概没有几人不会心颤,偏偏老白这孙子是个例外,他说除了被蛊王控制着身体去吃虫子以外,其余时候,他看见什么蜈蚣蝎子之类的东西就觉着亲切,这不是天赋是什么?
来来来,你别问东问西了,哥们带你看个好东西
老白又陷入了怪异的狂热中,就跟没看见我师父他们还跟在后面似得,拉着我蹲下,开始在地上的瓶瓶罐罐里面翻找了起来。
我注意到,这些瓶瓶罐罐里装满了血液,但并不粘稠,应该是掺了水以后稀释过的,同时老白自己的手臂上还有不少伤口,他应该是用了自己的血。
老白挑挑拣拣,最后寻出一个罐头瓶子,递给了我。
我没瞧出这瓶子有什么不同,老白神秘兮兮的说等会我就知道了,然后用手指在罐头瓶上弹了弹。
一个小小的印记在他所弹的地方渐渐浮现出来,大概有拇指印大笑,若隐若现。
我看不大清,便凑近了一些,老白这时啪嗒一下打开了手电筒,光芒穿透罐头瓶,让里面的血水变得透亮起来,那个小小的印记瞬间变得清晰起来,赫然是一张人脸,而且极其凶狂,罐头瓶中发出哇的一声大叫,猛地朝我扑来,又撞在瓶壁上被弹了回去,我也被这忽然而来的剧变吓了一大跳,手一哆嗦,差点把罐头瓶子扔出去,好在老白眼疾手快,及时接住了,然后他就在一边没心没肺的大笑。
不用说,这孙子绝对是故意的。
短暂的惊愕后,我也来了兴致,方才那一刹那我分明看见,在那张人脸身后,拖着一条长长的黑影,于是就拿起手电筒照着罐头瓶细细观察。
只见,里面有一条足有十几公分长的大虫子,正在不停的游动,它似乎不喜光,被强光照射显得非常狂暴,不停的撞击瓶壁。
乍一看,这东西与海里一种叫做博比特虫的东西非常相似,身体细细扁扁,呈青黑色,与蜈蚣很相似,在身体两侧恒生出密密麻麻的腿脚,不计其数,那些腿脚很细很细,似绒毛一般,偏偏却长着一张人脸,极为怪异渗人
我一边观察这东西,一边询问老白: 这个就是顺子身体里的那种寄生虫吗?
正常来说没有这么大,很小很小,小到只能用显微镜才能看到。
老白笑道: 眼前这个,是那些寄生虫的王,养蛊人通常将这种东西称之为——阴螭。
阴螭?这是个什么东西?
张歆雅奇道: 是蛊虫吗?
一种不是蛊虫的蛊虫。
老白说道: 蛊王通灵,黑苗土司在培养它的时候,给它灌输了不少的东西,这玩意的名字和噱头还是它和我说的。
蛊是人工培养,然而大千世界,无奇不有,总有那么一些虫子,不是蛊,却有媲美蛊的神奇能力,算是一种异虫。
阴螭就是其中一种,据说这种东西生活在万米之下的大海沟,不见光,汲取海中阴气,生活方式类似于寄生虫……
这种东西现在也就是玄门之人知道一二,但也有传言说,在海下,阴螭并不少见,只不过人类目前只探索了百分之五不到的海域,探索深度不曾超过七千米,万米以下的深海完全是未知区域,所以,对这种东西的了解几乎为零
黑苗有一位土司一次偶然去海边时,听说当地渔民打到了一条怪鱼,便过去买下了那条怪鱼,并且从其身体里面剥离出一条阴螭,想来那怪鱼是从万米深海下浮上来的,可惜因为压力环境等原因,怪鱼是死了,但阴螭却活下来了,他经过仔细研究后,发现这种东西非常有意思,它们本身是没有任何智慧的,可当寄居在其他东西身上后,就会受到宿主的影响,开始不断模仿宿主,带上宿主的许多特点,而且一生只会有一个宿主,若是跑到其他生灵身上的话,就会尝试着去控制对方
黑苗土司觉得这种东西很有前途,如果培养得当,可能会培养出一种凶蛊,使其能听命于自己,去控制他人,可惜,他得到那条阴螭后,没过多久那东西就被他玩死了
说此一顿,老白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: 这东西就藏在顺子的脑袋里,我和蛊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骗出来,也是顺子命不该绝把,不然在过一些年,等它待腻歪了,就会吃掉顺子的脑髓,然后离开去寻找下一个目标,谁让顺子不是它的原宿主呢?
鹞子哥询问道: 也就是说,这东西控制顺子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异常, 就是它原宿主的特征?
老白点头。
这倒是与老独眼的说法不谋而合。
不过,老独眼仅仅是一种猜测和怀疑,不是那么靠谱,现在算是实锤了
我们几人面面相觑, 老独眼说时还不觉得有什么,现在得到验证, 心里并不平静。
难不成……还真跟传说中的鲛人有关系?
老白并不知道这一茬,见我们神色有异样,就问我们怎么了?
没事。
鹞子哥摇了摇头: 你和我们说这些,其实就是想告诉我们,顺子陷入癫狂时说的那些怪异的语言,其实就是阴螭原宿主的经常会说的话。
老白再次点头: 不错, 但那不是什么话,而是一首歌
说完, 老白扯着破锣嗓子啊啊啊的哼哼起来,犹如杀猪
打住
我举手告饶: 这咋还唱上了呢?我们只需要知道歌词的大概意思就行了
老白瞪了我一眼, 没好气的说: 不唱咋能凸显出那种意境呢?
行吧,那你就唱吧。
我叹了口气: 不过就别开头啊啊啊的哼唱了, 你直接唱词儿,咱们利索一点, 这熬了大半夜了,真挺累的
老白又开始啊啊啊的哼了起来, 我师父轻轻咳嗽了一声,这孙子终于不作了,模仿着顺子惨叫时的声调,唱出了一首没头没脑的歌。
故土不复,勇士犹存。
时光虽逝,神圣永恒。
三尺黄土, 万丈深海。
尘封的大门终将打开。
古老的荣光照耀大地。
献你所有,与斯同在。
神国之光, 耀你长存。
……
这便是歌词的大意,老白觉得自己破译的还是比较成功的,至少有成是靠谱的。
有点意思……
我师父听后陷入了沉默, 想了想,不禁笑道: 看来这个十七区藏着天大的故事,并不仅仅是我们要找的蓬莱山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