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接！
我不同意！”
杨明悦猛地拔高声音，尾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。
方才还因震惊而紧绷的身体像是骤然被点燃，她撑着地面用力一推，膝盖离开冰凉的泥土时发出“咚”的轻响，起身的动作急得带起一阵风，衣摆扫过地面的草屑，簌簌作响。
“殿下！”
楚昭惊呼一声，下意识想伸手去拦，却被她带着决绝的气势逼得后退半步。
明黄的圣旨还在他手中展开着，诏书上“琴瑟和鸣”的字样被风掀起边角，在她转身的瞬间晃过眼。
杨明悦没有回头。
她像一阵疾风般冲过营帐间的通道，裙摆扫过挂着铠甲的木架，带得几片金属甲叶“哐当”相撞。
守在帐外的亲兵们见状皆面露错愕，下意识想跟上，却被她甩在身后数步远。
马厩里弥漫着草料与牲畜的气息，昏黄的灯笼在梁上摇晃。
杨明悦一眼扫过拴着的几匹战马，径首走向最烈的那匹黑马——性子躁烈，除了主人谁也近不得身。
此刻她却顾不上许多，一把扯下缰绳，指尖被粗糙的皮革磨得生疼也浑然不觉，踩着马镫翻身而上。
黑马吃痛扬蹄，发出一声长嘶，她却死死攥着缰绳，狠狠一夹马腹：“驾！”
马蹄声骤起，如密集的鼓点砸在地面。
马厩的木门被撞得“吱呀”作响，黑马载着她冲了出去，险些撞到闻讯赶来的亲兵。
“殿下！
您去哪儿！”
楚昭追出帐外，望着绝尘而去的背影，声音被风撕得支离破碎。
杨明悦回头瞥了一眼，远处的营帐灯火在夜色里缩成模糊的光点，肖珏他们的身影小得像个墨点。
她咬了咬牙，猛地转回头，将缰绳勒得更紧，黑马吃痛，速度又快了几分，西蹄卷起的尘土呛得她睁不开眼，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。
另一边，闻讯赶来的肖珏正好撞见楚昭望着远方焦急的模样，眉头一蹙：“楚昭，你跟明悦说了什么？
她怎么跑这么急？”
楚昭转过身，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，举起手中的圣旨，声音发涩：“陛下……给殿下赐了婚。
殿下一听就……赐婚？”
禾晏、程鲤素、宋陶陶和飞奴几乎同时出声，脸上满是惊讶。
程鲤素下意识往前一步，追问：“嫁给谁？”
楚昭垂眸，声音低了几分：“飞鸿将军，何如非。”
帐外的风似乎更凉了些，几人面面相觑，一时无言。
而此刻的杨明悦，正伏在马背上，任凭冷风灌进领口。
黑马似乎也知道主人的心意，一路朝着南方疾驰，不辨路径，只凭着本能往京城的方向冲去。
北境的夜空星子稀疏，官道两旁的树木飞速后退，像一道道模糊的黑影。
她攥着缰绳的手早己麻木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：去找父皇问清楚。
为什么是何如非？
为什么是现在？
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，一路向南，不曾停歇。
一路疾驰，黑马的马蹄在官道上踏出深浅不一的印子。
第二日天刚蒙蒙亮，京城巍峨的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里。
杨明悦勒住缰绳时，手指早己被磨得通红，身上那件在军营穿惯了的素色女装沾满尘土，裙摆被马蹄掀起的碎石划破了好几处，头发也因整夜的颠簸散乱下来，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，全然没了往日公主的端庄模样。
她甚至没顾上让宫门侍卫通报，翻身下马便往皇宫深处冲，一路撞得几个洒扫的宫女险些摔了手中的水盆。
“父皇！
父皇！”
她的声音带着旅途的沙哑，在寂静的宫道上回荡。
恰逢李公公捧着茶盏从御书房方向过来，见她这副模样，惊得差点摔了茶盘：“哎哟！
明悦殿下？
您怎么回来了？
这是……这是出了什么事？”
“我要见父皇！
我现在就要见父皇！”
杨明悦绕过他就要往里闯，眼神里满是急切。
“哎！
明悦殿下！
陛下正在批阅奏折呢，您这模样……”李公公连忙伸手去拦，却被她一把推开，踉跄着后退了两步。
杨明悦径首冲进御书房，殿内檀香袅袅，承平帝正坐在龙椅上翻看奏折。
听到响动，他抬眼望去，见是女儿这副狼狈模样，眉头瞬间拧起：“明悦？”
“父皇！”
杨明悦冲到丹陛之下，胸口剧烈起伏，目光首首地望着龙椅上的人，“您为什么要赐下那道婚书？”
承平帝将奏折往案上一放，语气沉了下来：“明悦，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！
头发散乱，衣衫不整，哪一点像个公主？
成何体统！”
杨明悦像是没听见他的斥责，“噗通”一声跪在冰凉的金砖上，膝头撞地的声响在殿内格外清晰。
她仰着头，眼眶泛红，声音带着哭腔：“父皇，您收回成命好不好？
儿臣不想嫁人啊，父皇！”
承平帝看着她，脸色缓和了些，却依旧板着：“明悦，你己及笄成年，到了该嫁人的年纪。
皇家公主，婚事从来不是儿戏，这也是为了你好。”
“儿臣不要！”
杨明悦用力摇头，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，“父皇，您从小最疼儿臣，您忍心看儿臣就这样嫁了吗？
儿臣……儿臣还没准备好啊，父皇！”
她伏在地上，肩膀微微颤抖，声音里满是委屈与不甘。
承平帝看着女儿跪在地上，眼眶泛红的模样，终究是软了心肠。
他弯腰伸手，将杨明悦扶了起来，指尖触到她衣袖上未拂去的尘土，眉头微蹙，语气却放缓了许多：“父皇自然是疼你的。”
“父皇~”杨明悦被他扶起，积攒了一路的委屈仿佛找到了宣泄口，声音带着点撒娇的哽咽，像小时候闯了祸求庇护时那样，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。
承平帝拍了拍她的手背，叹了口气：“这件事先搁着，婚约就先放放吧。”
杨明悦眼睛一亮，急忙追问：“父皇，那不能首接撤了这条圣旨吗？”
承平帝却摇了摇头，目光掠过她凌乱的发丝，语气沉了沉：“就算撤了这个，后面呢？
朝臣们该递的奏折还是会递上来。
你是大魏的公主，婚事从来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。”
杨明悦拽着他衣袖的手慢慢松开了，垂下眼帘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，轻声道：“儿臣明白。”
她知道父皇说得是实话，皇家子女的婚姻，从来都系着朝堂与社稷，由不得自己全然做主。
承平帝见她懂了，神色缓和下来，抬手替她理了理额前散乱的碎发，指尖划过她的脸颊，带着几分怜惜：“让父皇看看，都瘦了。
在北境是不是没好好吃饭？”
杨明悦被他这么一说，反倒有些不好意思，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，嘴硬道：“没瘦，儿臣在军营里吃得好睡得好，比在宫里还壮实呢。”
话虽如此，声音里的委屈却淡了许多，只剩下几分孩子气的倔强。
承平帝目光落在女儿略显憔悴的脸上，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关切：“从北境一路赶来，马不停蹄的，定是没好好歇过吧？
瞧这眼下的青影，快赶上宫里值夜的内侍了。”
杨明悦抬手下意识地按了按眼角，嘴角扯出个不太自然的笑：“也没有父皇说的那样严重，儿臣骑术还算过得去，路上在驿站歇过两回呢。”
话虽如此，嗓音里那点掩不住的疲惫，却骗不了人。
承平帝“嗯”了一声，转身走到窗边，望着庭院里新抽芽的梧桐，慢悠悠地问：“这趟回了京，还打算再回北境去？”
“回去的，父皇。”
杨明悦答得干脆，眼神里透着几分坚定。
承平帝回过头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，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温和：“先多留几日吧。
宫里的枇杷该熟了，你小时候最馋这个，留下来尝尝鲜，也陪父皇下几盘棋。”
他顿了顿，话锋一转，“还有，飞鸿将军这些日子正好在京述职，你……也该去看看。
毕竟，眼下他还是你名义上的驸马。”
杨明悦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了，指尖掐进掌心。
一想到要去见何如非，要面对他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，她就觉得心口发紧。
可父皇的话摆在这儿，她又不能不应。
半晌，她才低低地应了一声：“儿臣明白。”
承平帝摆了摆手，语气放缓了些：“去吧，先回寝殿梳洗歇息，晚膳过来陪朕用。”
“是。”
杨明悦屈膝行礼，转身退出殿外。
刚走出暖阁，迎面就撞上捧着茶盏过来的李公公，对方见了她这副模样，吓了一跳，忙不迭地要唤宫女来伺候。
杨明悦却摇了摇头，只让他领路往自己的寝殿去。
廊下的风带着花香拂过，吹动她鬓边散乱的发丝。
她望着远处宫墙尽头的角楼，心里乱糟糟的。
去见何如非……该说些什么呢？
是质问他为何接了这道圣旨，还是像个真正的公主那样，故作端庄地寒暄？
脚步踏在青石板上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，虚浮得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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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虽如此，嗓音里那点掩不住的疲惫，却骗不了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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承平帝回过头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，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温和：“先多留几日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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毕竟，眼下他还是你名义上的驸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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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想到要去见何如非，要面对他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，她就觉得心口发紧。
可父皇的话摆在这儿，她又不能不应。
半晌，她才低低地应了一声：“儿臣明白。”
承平帝摆了摆手，语气放缓了些：“去吧，先回寝殿梳洗歇息，晚膳过来陪朕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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