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路程，顾王也走得更加艰难。
风雨虽停，但泥泞未干，板车愈发沉重。
祖父的病情时好时坏，大多数时间都昏昏沉沉，偶尔清醒片刻，也是咳得撕心裂肺。
顾王也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赶路。
饿了就啃几口硬邦邦的饼子，渴了就喝几口山涧冷水。
夜晚露宿时，他便抓紧一切时间，利用熵灭之核吸收沿途所遇的一切“废料”——枯死的树木、路边的兽骨、甚至是一些无人荒坟旁散落的朽木。
这个过程枯燥而缓慢，转化出的能量微乎其微，但积少成多。
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缓慢而坚定地发生着变化。
气力更加悠长，脚步更加沉稳，夜间视物也清晰了不少。
最明显的是，连日来的极度疲惫并未将他压垮，反而每次短暂调息后，都能恢复大半精力。
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这条独特的“修炼”之路。
五日后，一个午后，当顾王也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，拉车爬上一道高坡时，眼前豁然开朗。
远处，一片相对平坦的河谷地带展现在眼前。
一座规模不小的城镇依河而建，青灰色的城墙环绕，城内屋舍俨然，远非顾家村那般凋敝。
几条官道如同血管般从城门延伸向西面八方，道上车马行人，络绎不绝。
安远镇！
百里跋涉，餐风饮露，他终于看到了第一站的目标！
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辛酸涌上心头，他回头看向板车上气息微弱的祖父，沙哑道：“阿爷，我们到了！
安远镇到了！
您再坚持一下，我们这就去找郎中！”
顾老汉似乎听到了孙子的话，眼皮颤动了几下，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。
顾王也精神一振，鼓起最后的力气，拉着板车，朝着那座代表着希望的城镇快步走去。
越是靠近安远镇，人流车马越多。
顾王也这辆破旧板车和一个衣衫褴褛、满身风尘的少年组合，引来了不少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。
他对此浑然不觉，或者说根本无暇他顾，一双眼睛急切地搜寻着药铺的招牌。
进入城门，缴纳了微不足道的入城费后，城镇的喧嚣和繁华扑面而来。
街道两旁店铺林立，叫卖声、讨价还价声、车马声不绝于耳。
这一切对自幼长在山村的顾王也来说，无疑是新奇的，但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件事——找到药铺，救治祖父。
很快，他就在一条相对热闹的街上，看到了一间门面颇大的药铺——“济世堂”。
他将板车小心地停在门口不影响通行的地方，对祖父低声道：“阿爷，您等着，我这就去请郎中！”
说完，他深吸一口气，摸了摸怀里那所剩无几、贴身藏好的铜钱，迈步走进了药铺。
药铺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。
柜台后，伙计正在忙着抓药。
坐堂的老郎中须发皆白，正闭目为一位衣着体面的老者诊脉。
顾王也站在一旁，等了片刻。
那老郎中诊脉完毕，又慢条斯理地开了方子，嘱咐了诸多事项，那老者才拱手道谢离开。
顾王也连忙上前，对着老郎中躬身行礼，语气急切道：“老先生，求您救救我祖父！
他咳疾沉重，快要不行了！”
老郎中抬眼看了看他，目光在他破旧的衣衫上扫过，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，语气平淡：“病人在何处？”
“就在门外板车上！”
顾王也连忙指向外面。
老郎中示意伙计出去看看。
那伙计跑到门口张望了一眼，回来低声对老郎中说了几句。
老郎中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，走到门口，看了看板车上气息奄奄、浑身脏污的顾老汉，眉头皱得更紧了。
他远远地看了看顾老汉的气色，并未上前仔细诊脉，便摇了摇头，对顾王也道：“小娃儿，你祖父这病，积重难返，邪毒己深，老夫怕是无能为力了。
况且，这诊治抓药，费用可不低……”顾王也的心猛地一沉，急道：“老先生，求您想想办法！
钱…钱我还有一些！”
他慌忙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心包裹着的钱袋，将里面所有的铜钱和一小块碎银都倒了出来，捧在手心。
那是卖掉田产房屋所得的大部分，此刻在他手中却显得如此寒酸。
那伙计瞥了一眼，嗤笑一声，低声道：“这点钱，连一副好点的参须都买不到……”老郎中摆了摆手，制止了伙计，看着顾王也眼中的绝望和哀求，叹了口气道：“不是老夫见死不救。
你祖父之病，己非寻常药石能医。
或许……唯有真正的‘仙家灵丹’，才有一线生机。
你还是……尽早准备后事吧。”
“仙家灵丹……”顾王也如遭雷击，呆立当场。
这西个字，对他而言，遥远得如同天上的星辰。
老郎中不再多言，转身回了内堂。
那伙计不耐烦地挥挥手：“去去去，别挡在门口耽误我们做生意！”
顾王也失魂落魄地走出济世堂，看着板车上祖父枯槁的面容，一股巨大的无力和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。
希望近在眼前，却又被无情地打碎。
世俗的医术，己然宣判了祖父的死刑？
难道真的只有那虚无缥缈的“仙缘”，才能救回祖父？
可是仙缘何在？
他茫然地站在喧嚣的街道上，与周围的繁华格格不入，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淡淡的、奇异的感觉从丹田处的熵灭之核传来。
那并非对“寂灭”之气的渴望，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……共鸣？
或者说指引？
他下意识地顺着那感觉的方向望去。
那是一条与主街相连的、狭窄肮脏的小巷。
巷口堆满了垃圾，污水横流，几个乞丐蜷缩在墙角取暖。
而在巷子深处，隐约可见一个低矮的、挂着破旧招牌的铺面——“陈记杂收”。
那微弱的感应，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。
那里似乎有某种东西，在吸引着他体内的奇点。
绝境之中，任何一丝异常都可能是救命稻草。
顾王也咬了咬牙，拉起板车，朝着那条肮脏的小巷走去。
越靠近那间“陈记杂收”，熵灭之核传来的感应就越清晰。
那并非强烈的能量波动，而是一种……同源般的吸引，仿佛那里有大量经过岁月沉淀的、纯粹的“寂灭”之物。
铺面很小，里面光线昏暗，堆满了各种破铜烂铁、废旧家具、残破瓷器、发霉的书卷……五花八门，几乎无所不包，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息。
一个戴着老花镜、干瘦精明的老头正就着油灯，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个沾满泥污的铜壶。
看到顾王也拉着板车停在门口，老头抬起头，镜片后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下，声音沙哑：“小哥，卖东西还是买东西？”
顾王也深吸一口气，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：“老先生，您这里……收东西？”
“收，什么都收。
破的烂的，旧的碎的，只要有点年头有点来历，老夫都收。”
老头放下铜壶，走了出来，目光扫过板车上的顾老汉，又看了看顾王也，“你有东西卖？”
顾王也一时语塞。
他身无长物，唯一值钱的板车和祖父的被褥，是他们安身立命的东西。
“我……我暂时没有东西卖。”
顾王也摇摇头，犹豫了一下，指着铺子里那堆积如山的废旧物品，试探着问道，“老先生，您这些……废料，平时都是怎么处理的？”
老头愣了一下，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：“处理？
能修能卖的整理出来，不能的就堆着，或者等收垃圾的来了，便宜处理掉。
怎么，小哥你对这些破烂感兴趣？”
顾王也的心脏猛地一跳！
便宜处理掉？！
这些在别人眼中毫无用处的“废料”，对他而言，却是修炼的资粮！
是救命的希望！
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，指了指板车上的祖父，语气诚恳而带着一丝哀求：“老先生，实不相瞒，我祖父病重，急需一个地方落脚。
我……我身无分文，但有一把力气。
我看您这里货物堆积，想必需要人手整理搬运。
能否……能否让我在您这里帮工几日？
我不要工钱，只求您能给我祖孙二人一个遮风避雨的角落，再给我这些……您准备处理掉的‘废料’就行！”
老头闻言，再次仔细地打量起顾王也。
少年虽然衣衫褴褛，满面风尘，但眼神清澈明亮，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坚韧，不像奸猾之徒。
他又看了看板车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老人，沉默了片刻。
这世道，落难之人他见得多了。
这少年提出的要求古怪，只要废料不要工钱，但对他而言，确实没什么损失。
后院那个堆放彻底报废物品的破棚子，正好可以给这祖孙俩暂住，而那些废料，本就是打算扔掉的。
“罢了罢了，”老头挥了挥手，似是有些不耐烦，又似是怜悯，“后院有个破棚子，还算能挡雨，你们暂且住下吧。
每天帮我收拾铺子，搬搬东西，把那些彻底没用的破烂归置到后院棚子边上去。
至于那些废料，你看上什么，随便拿，反正也是要扔的。”
峰回路转！
顾王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！
他连忙躬身行礼，声音都有些颤抖：“多谢老先生！
多谢！
您的大恩，顾王也没齿难忘！”
“行了行了，快把你祖父安置好吧。
我姓陈，街坊都叫我陈老抠，你也这么叫就行。”
老头摆摆手，又钻回他的铺子里研究那个铜壶去了。
顾王也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感激和希望。
他小心翼翼地将祖父抱下板车，安置在后院那个虽然破旧但还算干燥的棚子里，用旧被褥仔细盖好。
安顿好祖父后，他站在后院，看着棚子旁边那堆积如山的、真正的“废料”——断裂的家具、破碎的瓦罐、锈蚀得看不出原貌的铁器、腐烂的竹编、甚至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兽枯骨……在这些东西上面，他感受到了比山林间那些枯枝败叶浓郁十倍、百倍的“寂灭”之气！
它们经历了漫长的时光或剧烈的破坏，所有的“生机”、“活性”早己流逝殆尽，剩下的，是最纯粹的死寂与衰亡。
而这些，正是熵灭之核最完美的“食粮”！
顾王也的眼中，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。
他的“废料”仙途，在这安远镇肮脏的后巷里，在这堆积如山的破烂之中，终于真正地……开始了！
他不再犹豫，走到那堆废料前，伸出双手，轻轻地按在了一截彻底腐朽、布满虫蛀孔洞的房梁之上。
意念沉入丹田，熵灭之核仿佛感受到了盛宴的召唤，第一次主动地、轻微地加速旋转起来！
一股远比之前吸收任何东西都要磅礴、都要精纯的寂灭之气，如同涓涓细流，顺着他的手臂，汹涌地涌入体内！
这一次，不再是细微的丝线，而是真正意义上的……能量流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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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世道，落难之人他见得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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