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如夏花之绚烂 死如秋叶之静美

女儿出生那天，我只顾着网聊。
婆婆端着一碗热汤走进房间，轻声说: 小萍，趁热喝，对身体恢复好
公公在一旁笑呵呵地补充了句: 市中心那套价值千万的房子已经过户到你的名下了。
老公坐在床边，把一只金手镯套到我浮肿的手腕上，柔声说: 老婆，你辛苦了。
母亲更是直接拍板: 十万的月子中心我都给你定好了，你只管休息，孩子不用你操心。
他们笑得非常满足，仿佛我的幸福就是他们活着的意义。
可女儿不到周岁，我在他们的杯子里下了足够致死的毒鼠强。
警察闯进门的时候，躺在地上的四具尸体仿佛是一堆碍事的垃圾，在我怀里的女儿也早已没了气息。
1
我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儿，哼着歌，抬头示意警察翻看几具尸体的动作轻一些: 嘘，小声点。
警察探了探嘴唇早已发紫的母亲的鼻息，对我摇了摇头，我回应他们一个满意的微笑。
他们举起手枪小心翼翼地靠近我，我依依不舍地吻了一下怀里的女儿，轻轻将她交给他们，便主动伸出双手。
我瞟了一眼墙上前几天刚挂上的全家福，冷冷地说道: 人是我杀的，拷上吧
不知为何从楼下走到小区门口的路，变得那么长。
道路两旁，挤满了邻居。
她怀孕之后，阿娴就在她楼下租了间房子，照顾她的饮食起居，每天接送她上下班。她女儿出生之前，阿娴还经常下来跟我们交流怎么照顾孕妇和产妇，忙前忙后，出钱出力，最后居然换来了这个下场。
是啊，他公婆更是没话说，花上千万给她买了一套市中心的房子。
身旁的小区保安接了话: 她老公还是单位一把手，雷暴雨的日子都要往家赶，说是他老婆怕打雷。她比怀孕之前胖了足足六十斤，他老公也没有半分嫌弃，鲜花礼物天天往家里送。
谁知道，死得那么惨
我没有搭理他们，只是冷笑了一声。
审讯室里，警察个个面露难色。
赵萍?
其中一个警察长叹了一口气，说道: 他们都是你最亲的人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
我满不在乎地看了他们一眼: 我女儿呢?
既然你那么在乎你女儿，为什么还要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
一个年轻警察拍起了桌子: 只要你好好交代，你还有机会能见到你女儿
然后背过身去: 你母亲可能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
甚至掩面而泣。
另一个稍微年长的警察见我无动于衷，又打起了亲情牌: 你女儿那么可爱，你为了她也不能做出这种事情。
你母亲为了你，单身多年，你一怀孕就在你家楼下租了一间房，只为照顾你。孩子一出生，就给你定了十万的月子中心
你老公还是代单传，当初他要娶你的时候，你公婆甚至以死相逼，他都没有放弃
你公婆的退休金更是全部交到你手上
你们一家，本该幸福美满，你却丧心病狂，毁了这一切
年长的警察越说越气愤，手中的笔都被他折断。
我冷笑道，一脸无所谓:
他们的钱花在我身上，不是应该的吗?
我这是替天行道，他们就是该死。
死都死了，知道了原因，他们难道还能复活不成?
刚才还在掩面而泣的年轻警察，愤怒至极: 他们若是犯了罪，自有法律制裁，轮不到你替天行道
年长的警察突然开口: 刚刚医院传来消息，你女儿没有抢救过来，死因也是吃了老鼠药。
我嗤笑一声: 死了就死了，我还能再生。
他们满脸不可置信，我拍了拍我的肚子: 我怀孕了
年轻警察解下手上的手表，抡起拳头冲上前: 这还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?我看你就是心理变态
审讯室一片混乱。
我毫发无伤，不为所动。
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
2
第二天，年轻的警察一大早就将我押到审讯室。
他的动作粗暴蛮横，仿佛拉扯着的是一头牲畜。
抽血结果出来了，我确实怀孕了。
我盯着报告单，低头笑出了声，在场的警察都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，除了坐在角落的那个男人。
我回过神来，才发现他就是那个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人: 陈悦。
芝芝，你还好吗?他身上的警服让我觉得现实有些割裂。
我晃了晃眼前的手铐，咧着嘴讽刺地说: 我不是什么芝芝，我叫赵萍。
他不可置信地摇摇头: 芝芝，你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，你有什么苦衷，告诉我，我一定会帮你。
陈悦，不对，是陈警官，你算几根葱，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帮得上我。我满脸不屑。
所有人的表情都在替他不值，他却像傻缺一样继续开口: 芝芝，你当初品学兼优，每个老师都说你是上清北的好苗子。你却悄悄退学，还写信让我这辈子再也不要找你。你这样对我，公平吗?
我皱了皱眉头，当初我给他的回信明明就是让他等我三年，可这一切都过去了，不重要了: 所以呢?你当这里是哪里呢?我是杀人犯你跟我谈公平?
他摇了摇头: 不论你做了什么，只要你说出原因，我都会相信你
你小时候，总是跟我说，你父亲常常家暴你母亲，你说你想快点长大，就是为了要保护你母亲。
后来，你父亲中风半边偏瘫，仍旧不停止对你母亲的摔骂，你眼里都是对你母亲的心疼和不忍，所以你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呢?
我恶狠狠地迎上陈悦的目光: 我天生坏种，你满意了吗?
还是你陈警官天真，相信杀人犯杀人都有原因?
话音刚落，年老的警察在陈悦耳边嘀咕了几声，陈悦看我的眼神从无奈变成了同情。
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: 几位死者都是吃了大剂量的毒鼠强死的，和你女儿中的毒不一样。
我长叹一口气: 吃这个死得快，我都觉得便宜他们了。
在场的警察再次沸腾起来: 真是个人渣我看都不用审了，这人天生冷漠，没救了……
陈悦怒吼了一声: 我相信她有苦衷，你们有异议的都给我出去
我嗤笑一声: 陈警官，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吗?
他却不依不饶: 我太了解你了，你骨子里就是一个善良的人，无论如何你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情。
我冷冷说道: 现在的人都凭感觉办案了吗?我跟你至少十年没有见面，你怎么保证我从来没有变过呢?
陈悦沉默了一会，转身离开。
回来的时候，她给我送来一笼热气腾腾的沙县蒸饺。
我俩从前一下课，就往沙县小吃钻。
约好了要一起上大学。
可惜，我没做到。
我一边吃一边摇头: 好吧，要我说也可以，答应我一个要求。
陈悦的眼神即刻洋溢着期待的光彩: 你说，我一定尽力做到。
我想回池城。
3
我想回到我小时候的家里看看。
陈悦拿着申请书向上级打报告，不到一个小时，流程就走完了。
我和陈悦就是在池城上学的时候认识的。
到了池城，回到那条熟悉的弄堂。
从前，我和他，不知道并肩走了这条路多少次，数不清了。
还记得吗?芝芝，你从小就聪明，总考第一名，而我是鼻涕虫，总被欺负。
我说什么老师都不信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，是我先惹的人家。就连我爸妈，也叫我息事宁人，说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。
只有你，站出来，替我作证。从那之后，谁欺负我，你就欺负谁。
他们所有人都说你孤僻，不合群，只知道学习。
只有我知道，不是这样的，你是心存善意的。
后来我们一起上了高中，我为了追逐你的步伐，成绩才逐渐提高。我能有今天，有你一半的功劳……
我不屑，继续听下去也是扰了我的清净: 陈警官，你提这些做什么，难道还能帮我减刑不成?
他耷拉着脑袋，往前走，不再说话。
真是不自量力。
邻居们在窃窃私语，他们一眼就认出我来，看到我手上的手铐，他们的声音才逐渐变得大了起来，愤怒地走上前对我指指点点。
林芝芝，你这个杀人犯，又回来干什么?
这几年到处拆迁，开发商一听见这里发生过命案，纷纷拒而远之。
其他小院的人早早搬离这里，都是你这个畜生，害得我们至今还窝在这里。
早几年就该拉你去枪毙
阿娴为了你，搬离了这里，辛苦陪读，好不容易供你到大学，这下好了，供出个白眼狼，杀人不眨眼的白眼狼。
有人朝我扔鸡蛋，倒馊水。
陈悦故意放缓了脚步，挡在我面前，他的后背都被馊水浸湿，我的双手攥紧了他的衣角，被人保护的感觉，真好
所有押送我的警察都一脸惊讶，个个都变得忙碌起来。
他们这才发现我改过名字，只要他们一查林芝芝，就会发现原来我身上十年前就背着一条命案，我杀掉的人还是那个偏瘫在床的父亲。
反应过来后，他们早就将刚才那几位邻居带去录口供。
老房子的墙壁上挂着一张我举着奖状笑得无比灿烂的照片，我拂去上面堆积的灰尘，将它拿了下来，紧紧揣在兜里。
还有一本放在父亲床头抽屉里的日记本，我也一并带走了。
回到审讯室，我闭目养神，直到陈悦走进来，我才缓缓睁开眼睛。
他手里捧着一沓厚厚的案卷，关于我在池城弑父的事情，想必也在警局传开了。
我背靠在椅子上，摇晃着双腿: 你都知道了吧?
我早就不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芝芝了。
陈悦的双手颤抖着翻开他面前的案卷。
原来你把你的名字从林芝芝改成了赵萍。
怪不得，我找了你那么久都找不到你。
听见陈悦这句话，我的心说是没有一点动摇的话那是假的。
我以为他早就把我忘了。
我早就知道你杀了偏瘫在床的父亲，被送去少管所。
那三年的日子我也不好过，我算准了日子，满怀期待地去找你，可你却提前一个月走了。
再找……就找不到你了。
你是替你母亲出头，才不小心错手杀死他的，对不对?
4
你错了，拔了他的氧气管就是顺手的事，能错什么手?
我告诉你，我就是故意的。
他就是该死……
我越说越激动，声音嘶哑，脸呛得通红，陈悦立马上前，手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。
我攒足了劲，一把将他推开，他猝不及防，重重地跌坐在地上。
突然，他像发了疯一般，一拳又一拳锤在地上，砰砰砰
我嘲讽的话刚到嘴边，他的眼泪却哗啦哗啦落了下来。
从前在班上，无论其他校霸怎么欺负他，他连一滴泪都没有流。
如今，却为了我，哭得稀里哗啦。
我输了，我就看不得陈悦受委屈。
我顿了好一会儿，才开口: 好吧，我要翻供，翻十年前的供。
我父亲不是我杀的。
陈悦听了，立刻站起身来，粗鲁地用手袖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。
其余警察也拿起笔准备记录。
年轻警察显然不信，提高了语调: 不是你杀的，那还能是谁杀的?
我冷笑一声: 是我母亲。
我父亲的身体还有半边能用，那个老不死的，怎么就不能全身瘫痪呢
他将屎尿都往我母亲身上倒，嘴里的唾沫也往她身上吐。
有一天，我放学回家，我父亲就奄奄一息了。
我想把氧气管接回去，才发现管已经被我母亲剪断了，想接都接不回去。
审讯室陷入一片寂静，陈悦心怀喜悦，嘴里念叨着: 我就说不是你。
年轻警察拿起笔思索着: 你母亲已经被你杀了，已经死无对证。
当年，你说的可是你无法忍受你父亲如此侮辱你母亲，是你亲手剪断的氧气管。
你认罪之后，你母亲还在派出所外面跪了三天三夜，还让各大媒体替你求情。
年轻的警察晃了晃手上的报纸: 赵萍，你真是撒谎不打草稿
我双手交叉在胸前: 你看吧，你们到底要我说什么?
我说了你们又不信。
陈悦点点头: 我信，芝芝，我真的信
年轻的警察忍不住了: 陈警官，该不会她说所有的人都不是她杀的你也信吧?
陈悦没有思虑，直接脱口而出: 对。她说什么我都信。
年轻的警察再次发难，将手上的东西重重地扔在桌子上，走的时候，大力地将门也带上了。
陈悦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: 芝芝，你继续说，你若是没做过，我一定帮你翻案
我仰头大笑了起来: 陈悦，你太天真了，压根不适合办这个案子。
还是让那个年轻的警察来审我吧。
我接下来要说的话，可不是你能承受的。